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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7月31日 星期二

結束了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LfQvaHm53oQ

會師結束了,持續了將近快三年的感情也結束了。出發當天,下班回到家,收到一個掛號信,裡面是先前留在他那裏忘記帶的手機充電器。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訊息。

這是什麼意思?當下馬上感覺到,這是在說再見的意思吧?

兩個禮拜的沉默,然後是這樣啊。

心裡隨即沉了下來,但馬上就要出發會師,沒有餘力再多想,款了背包裝備就出門,接著一連串集合、分公裝、出發......夜半到了雙龍國小,終於把所有人都安頓下來入眠。沒有吃晚餐,於是開了爐火煮了一碗泡麵,怕吵到大家便端到走廊另一端去吃。

終於靜下來的深夜,開始思考這件事。是要說分手嗎?還是什麼意思?到底是什麼意思......抬起頭,月亮旁的火星好亮好亮,月亮也好大好圓好亮,照亮整個雙龍國小、雙龍部落。雲一陣一陣聚了又散,如煙霧在黑沉沉的山巒間漫步。

吃完了泡麵,再度開啟手機訊息。

"應該的,不用客氣"

好累,好累。工作加上為了準備會師,一個禮拜來每天兩三點睡早上七點起床出門上班,此刻已經好累。總是難以從你那裡得到更多的訊息,好累,好累,好累。你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在想什麼,你在乎什麼。突然覺得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也好累,好累,好累了。或許信任與了解,從來不曾被堆疊過,你怎能理所當然認為信任與理解存在?

看著好亮,好亮的月亮,直至終於不睡不行了,還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都沒話講。

因為你也對我沒話講。

清晨四點,呼喚大家起床,起身收拾裝備。出發上包車之際,仍是點開訊息,敲下文字,然後關去手機。

多少次,多少次帶著傷心與煩惱上山,祈求山啊,給我多一些平靜與勇敢。

巒安堂的營火,月光,吉他,歌聲,歡笑,可愛的山社的朋友們,在這會師的一路上,穩穩接住了我。原來這就是會師,深深感受到就像一個家,安居其中,世世代代,知道自己在這裡會被接受,就連初次相識的,也都那麼熟悉。在山上,大多時候沉浸在與大家的相處,沉浸在悠然漫步而過的林道、枝葉、雲霧、陽光間。

幾次,當走在隊伍最前面帶頭時,心事又浮了上來。想著想著,不知覺一個人悶著頭一直往前衝,想要把煩惱用速度甩掉,衝到瞭望台,後頭老學長苦笑哀號:給老人一點活路啊!

兩天的一切,是洶湧的,深深幸福而滿足的。為了不要讓這個幸福馬上被破壞,回到有訊號的文明世界,仍忍著不把手機網路打開。

心裡某部分是清楚的,這次打開,應該......就是分手的訊息了吧。吃完慶功宴,上車前被學長不小心關門夾到手指,痛得說不出話,眼淚都飆出來。除了身體的疼痛之外,籌辦會師的龐大壓力也在脆弱的缺口露出的一瞬間湧了出來。於是也沒有力氣能強顏歡笑,只能低著頭任眼淚一直掉一直掉。當下除了超級爆炸痛之外,還有另一個念頭是,幹,回去還要看分手訊息,現在又夾到手指,怎麼那麼慘!

蜷縮著身體哭了一路,回到新竹,被帶去急診照X光,也沒能好好跟大家說聲再見。

回到家裡,坐在馬桶上大便,終於打開網路,看到了終究該來的訊息。

當下的情緒實在太複雜,一下子有太開心滿足的事情,跟太驚嚇的事,還有這件難過的事。一堆東西混雜在一起,實在是無法思考。

可是知道這次,也不會再挽回了。

自從去年十一月那次無預警被分手之後,就感覺到後來,這個關係中已經有什麼東西斷裂了。後來只要每次吵架,就開始害怕,該不會這次又要提分手了吧。因為知道對方是隨時可能會放棄的,對於這段關係。

我想自己最大的一個體悟是,維繫一段感情啊,從來都不可能會是開心就好的一件事。兩個人要貼近著長久相處,一定會有不開心的時候。重點是在兩個人能不能不要逃避,擁有一起面對跟解決問題的決心和勇氣。當有一方放棄解決問題的時候,差不多就是分開的時候了。

雖然可能不見得做得很好,至少從上次分手又拼命挽回之後,一直很努力地面對問題,努力不逃避地檢視自己的真心,思考著要如何與對方相處,如何釋懷自己的不安。像是我在你未來的哪裡,這樣的問題,因為怕刺激到你,加上遠距離,也不敢、也沒有機會當面多問,靠著自己排解掉了。

第二次,真的不會,也沒有辦法再挽回了。這次,已經接受了,我們的不適合。我察覺到自己也沒有力氣跟能量,再來面對跟解決問題了。因為每次都覺得在單打獨鬥,我......太少,太少,感覺到我們是站在一起的了。

上次分手時,哭的撕心裂肺,從來沒有過那種感受,真的傷心到能感覺到自己的心碎成一塊一塊的,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怎麼面對明天,怎麼吃飯睡覺走路,怎麼面對跟你分開的世界。或許是已經有過那次的練習了吧。這次,倒是沒有太多強烈的情緒起伏。比較像是慢慢流動的水,一點傷心,一點遺憾,在某些時刻會湧起,順著記憶流過......但知道,這是能靠著時間,就能自己慢慢消化掉的。

也好像再沒有什麼,不吐不快不可的話了。覺得就這樣吧,也不需要再多說什麼了。好像就接受了一切,或許真的是,磨得累了,也大概明瞭了,我就是這樣的人,而你就是那樣的人。不必再折磨彼此了,或許就斷在這裡,就好了吧。

或許該感謝,是在會師結束這樣的時間點,提了分手。至少此刻仍覺得自己擁有好多,擁有山林,擁有夥伴們,擁有好多故事與回憶,並不因為我們分開而煙消雲散。也看到自己的成長,因而擁有自信,而仍能喜愛此刻的自己。

會師結束,在山社的最後一份工作隨之告終,大學登山生活,畫下一個句點。我的人生也將進入下一個階段了吧,雖然仍是有好多迷惘、不安、躊躇,與低落的部分。但站在這個句點,回望四年山社生活,心裡是很滿足,很滿足的。會帶著這些溫暖與力量,走向接下來的人生。

目前還說不出,謝謝,祝你幸福,之類的話,大概只會顯得太冠冕堂皇。
只希望將來若有再碰頭的一天,能夠笑著打聲招呼,心無芥蒂,安然理得。

2018年7月10日 星期二

就幫你到這裡

那是我們那天行走的第十二個小時。

好不容易密密的濕箭竹與帶刺植物路段都已經走完,能高越嶺西段寬寬的古道上,只剩下意志力撐持著雙腳,機械式抬起又放下。背包肩帶深深嵌進雙肩,早上出發時還覺得輕盈的背包,累積一整天的身體疲勞加上雨水的重量後,彷彿比縱走第一天還沉重,骨頭跟肌肉都酸痛地快要散架。

每個人的腦海裡,大概都只想著:天池山莊,什麼時候才會到......



能安稜線上,因為四天來風雨不斷的西南氣流,我們擔心稜線上濕冷吹風的失溫風險,不斷迫降、原地停留,砍掉所有原訂的探勘跟單攻行程,原本一天就可以走完的路程,龜速推了四五天才走到。

糧食快要耗盡,好不容易西南氣流過去,回復了夏日午後雷陣雨的氣候。第八天,從南峰南鞍營地出發,把握半日的好天氣,我們凌晨三點起床摸黑收帳,四點多開始點著頭燈翻越能高南峰。

已經用掉預備天,想著漫漫長路,一整天除了偶爾停下來喝個水吃幾口行動糧,一次休息幾乎都沒超過十分鐘,便又催促著繼續走。

連續翻越了能高南峰和能高主山這兩座陡峭的山岳,眾人都開始顯出疲態。下午兩點多,箭竹草原上白霧籠罩,又開始下起午後雷陣雨。我跟老王走在前面,下背穿雨衣之際相識對看,卻是感激山神恩典,今天直到下午兩點才下雨。

在無盡的箭竹海中不斷游泳前進,越過卡賀爾之後開始陡下。老王帶頭,豪哥壓後,我留在中間,不時留意隊伍中經驗最少的兩個新生的狀況。大家一直默默地走著,默默地不斷撥開植物前進,越來越安靜,渾身都已經濕透,沒有人有力氣再說垃圾話。

上到光被八表前最後的上坡,一回頭間看到走在我後面一段距離外的文聖疲憊的臉。到天池山莊前,只剩下最後一段好走的古道了,我走在他後面,看著他努力想加快但徒勞的腳步,想起他的背有舊疾,問了一句你還行嗎?他苦笑著說從上能高主開始背就有點不舒服了,因為不敢用腰支撐,好幾天來都只用雙肩承受背包的重量,今天這麼長時間的行進,已經超出他的負荷。

最後一段到山莊的路,大家都快精力耗盡,只想快點到,沒有人會想停下來。他終於受不了,往旁邊一站,說要下背包休息一下。我也讓開一邊,讓後面的威廷和豪哥先走。也察覺快到自己的極限,沒有多餘的能力幫忙背負,我能做的也只有留下來陪文聖慢慢走。

我們坐在古道上一座木橋休息,聊著下山不到兩週後又要準備上山了......過了好一陣子,休息足夠,正要準備上背繼續走,突然看到古道那側輕裝走回來一個人,是豪哥。

「咦?已經到了嗎?」我以為山莊就在前面了,所以豪哥把背包放著回來找我們。

「哦,沒有,我走一走覺得不對,你們那麼久都沒有跟上來,應該是真的很不舒服。」豪哥轉向文聖:「我幫你背啊。我背包丟在前面,我可以背兩個包。」

豪哥就這樣乾脆地一前一後背著兩顆大背包,在古道上領頭走著。文聖道謝了一句,他不忘開玩笑:「一次兩百就好。」

「蛤?只要兩百,那再加我一顆!」我也跟著嚷嚷。

轉過一個山坳,又前行,過了無數溪流與木橋。雲霧繚繞間,已經可以望見樹林後,山莊若隱若現的屋頂。

「是房子!」風雨多日來,最想念的,就是一間可以遮風避雨、安心入眠的房子。

走在最前的豪哥突然停下腳步,把文聖的背包往路邊一放。

「好啦,我就幫你到這裡,剩下的就靠你自己啦,已經快到了。」

看著豪哥背著自己背包,輕快往前走的背影,突然領悟......這是一種不著痕跡的貼心吧?不想逞威風似地背著兩顆大背包出現在大家面前,單純善意的,若無其事的幫助。

察覺到這件事的那一刻,心裡莫名激動起來。看到了一份默默發著光的,人的善良。平時總是亂七八糟說著一堆垃圾話,好像永遠不正經的人,卻在關鍵時刻,牢靠地肩負起隊友的背包,再輕描淡寫地帶過。

檜木建成的天池山莊出現在眼前,渾身上下終於鬆了一口氣。回家的路已近,今夜將無須再擔心,可以好好休息了。

走向屋簷下的大家,默默在心裡,深深記下這份,在艱苦情境中閃閃發亮的小小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