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s

2018年7月10日 星期二

就幫你到這裡

那是我們那天行走的第十二個小時。

好不容易密密的濕箭竹與帶刺植物路段都已經走完,能高越嶺西段寬寬的古道上,只剩下意志力撐持著雙腳,機械式抬起又放下。背包肩帶深深嵌進雙肩,早上出發時還覺得輕盈的背包,累積一整天的身體疲勞加上雨水的重量後,彷彿比縱走第一天還沉重,骨頭跟肌肉都酸痛地快要散架。

每個人的腦海裡,大概都只想著:天池山莊,什麼時候才會到......



能安稜線上,因為四天來風雨不斷的西南氣流,我們擔心稜線上濕冷吹風的失溫風險,不斷迫降、原地停留,砍掉所有原訂的探勘跟單攻行程,原本一天就可以走完的路程,龜速推了四五天才走到。

糧食快要耗盡,好不容易西南氣流過去,回復了夏日午後雷陣雨的氣候。第八天,從南峰南鞍營地出發,把握半日的好天氣,我們凌晨三點起床摸黑收帳,四點多開始點著頭燈翻越能高南峰。

已經用掉預備天,想著漫漫長路,一整天除了偶爾停下來喝個水吃幾口行動糧,一次休息幾乎都沒超過十分鐘,便又催促著繼續走。

連續翻越了能高南峰和能高主山這兩座陡峭的山岳,眾人都開始顯出疲態。下午兩點多,箭竹草原上白霧籠罩,又開始下起午後雷陣雨。我跟老王走在前面,下背穿雨衣之際相識對看,卻是感激山神恩典,今天直到下午兩點才下雨。

在無盡的箭竹海中不斷游泳前進,越過卡賀爾之後開始陡下。老王帶頭,豪哥壓後,我留在中間,不時留意隊伍中經驗最少的兩個新生的狀況。大家一直默默地走著,默默地不斷撥開植物前進,越來越安靜,渾身都已經濕透,沒有人有力氣再說垃圾話。

上到光被八表前最後的上坡,一回頭間看到走在我後面一段距離外的文聖疲憊的臉。到天池山莊前,只剩下最後一段好走的古道了,我走在他後面,看著他努力想加快但徒勞的腳步,想起他的背有舊疾,問了一句你還行嗎?他苦笑著說從上能高主開始背就有點不舒服了,因為不敢用腰支撐,好幾天來都只用雙肩承受背包的重量,今天這麼長時間的行進,已經超出他的負荷。

最後一段到山莊的路,大家都快精力耗盡,只想快點到,沒有人會想停下來。他終於受不了,往旁邊一站,說要下背包休息一下。我也讓開一邊,讓後面的威廷和豪哥先走。也察覺快到自己的極限,沒有多餘的能力幫忙背負,我能做的也只有留下來陪文聖慢慢走。

我們坐在古道上一座木橋休息,聊著下山不到兩週後又要準備上山了......過了好一陣子,休息足夠,正要準備上背繼續走,突然看到古道那側輕裝走回來一個人,是豪哥。

「咦?已經到了嗎?」我以為山莊就在前面了,所以豪哥把背包放著回來找我們。

「哦,沒有,我走一走覺得不對,你們那麼久都沒有跟上來,應該是真的很不舒服。」豪哥轉向文聖:「我幫你背啊。我背包丟在前面,我可以背兩個包。」

豪哥就這樣乾脆地一前一後背著兩顆大背包,在古道上領頭走著。文聖道謝了一句,他不忘開玩笑:「一次兩百就好。」

「蛤?只要兩百,那再加我一顆!」我也跟著嚷嚷。

轉過一個山坳,又前行,過了無數溪流與木橋。雲霧繚繞間,已經可以望見樹林後,山莊若隱若現的屋頂。

「是房子!」風雨多日來,最想念的,就是一間可以遮風避雨、安心入眠的房子。

走在最前的豪哥突然停下腳步,把文聖的背包往路邊一放。

「好啦,我就幫你到這裡,剩下的就靠你自己啦,已經快到了。」

看著豪哥背著自己背包,輕快往前走的背影,突然領悟......這是一種不著痕跡的貼心吧?不想逞威風似地背著兩顆大背包出現在大家面前,單純善意的,若無其事的幫助。

察覺到這件事的那一刻,心裡莫名激動起來。看到了一份默默發著光的,人的善良。平時總是亂七八糟說著一堆垃圾話,好像永遠不正經的人,卻在關鍵時刻,牢靠地肩負起隊友的背包,再輕描淡寫地帶過。

檜木建成的天池山莊出現在眼前,渾身上下終於鬆了一口氣。回家的路已近,今夜將無須再擔心,可以好好休息了。

走向屋簷下的大家,默默在心裡,深深記下這份,在艱苦情境中閃閃發亮的小小善良。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