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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4月23日 星期二

《The Dawn Wall》

*以下有雷,介意者勿入。


最近看完了《The Dawn Wall》,這部片記錄了攀岩家Tommy Caldwell和Kevin Jorgeson以Free climbing*的方式,花了6年的時間在優勝美地酋長岩最光滑的晨曦之牆-The Dawn Wall上,反覆摸索、演練,最終在2015年以19日的時間,完攀了這面高900多公尺的巨大岩壁。

*攀岩的種類可以參考:[攀岩知識]攀岩類型簡易分類


看這部片,難免會將之跟不久前才上映的《Free Solo》放在一起思考比較。在Jimmy Chin作為導演所拍攝的《Free Solo》中,Alex Honnold用無繩無確保攀登的方式攀登酋長岩。Free solo climbing作為一種絕對孤獨的攀登形式,對於攀登者來說,是極為個人與私密的過程,然而當攝影機企圖加入,紀錄攀登者完成一條路線於身體與心理上的準備過程,那個孤獨與私密的空間便被迫打開。在《Free Solo》中,花了一定的篇幅處理攝影團隊如何在盡量不影響Alex安全的適當距離下拍攝、而Alex又如何適應以往私密的攀爬成為「被觀看的」。

是在這樣拍攝者與被拍攝者的互動之中,看見了一種朋友間的真摯的情誼,呈現在拍攝團隊於過程中的心理掙扎(如果Alex真的在大家眼前從岩壁上掉下來,該怎麼辦?)、也呈現在當Alex一步步登上酋長岩的那三個多小時中,大家屏氣凝神,敬業地舉著攝影機,卻又時不時別開眼睛不忍觀看。

《The Dawn Wall》中則並無著墨於拍攝者與被拍攝者間的互動,以較傳統的敘事方式呈現了Tommy的攀登生涯,及爬大岩壁的過程。比較特別的是將時間序列打散,在牆上的19天與Tommy傳記式的回顧彼此穿插,先讓觀眾看到了「Tommy跟Kevin懸掛在大牆上,已經第10天」,再慢慢一步步交代他們為什麼登上The Dawn Wall。

整部片最令人難以忘懷的地方,是Kevin始終克服不了pitch15的「橫渡攀登」,而Tommy進度超前,攀上「葡萄酒塔」的那個轉折。「葡萄酒塔」是象徵艱困攀登告一段落的地標、是在整片光滑岩壁上唯一可站、坐、臥的小平台。當Tommy獨自站上葡萄酒塔、內心激動不已,卻同時發現Kevin沒有一起上來這件事,在那個當下讓他感到多麼孤獨。

站在葡萄酒塔平台上,混雜著登上此處的內心洶湧、喜悅激動、以及夥伴不在身邊的巨大空虛,Tommy抹著眼淚說他理解到,若不能跟他的夥伴Kevin一起完成Dawn Wall,登頂那刻他會有多麼難受。

於是當天晚上回到吊帳後,兩人經過一番沉默,Tommy用他的方式告訴Kevin,不論Kevin要花多少時間嘗試,他都會全力支持他度過難關,一起登上酋長岩的頂端。

由這個轉折開始,前面那因一人停滯不前、另一人不斷獨自走遠而形成的壓抑氣氛頓時煙消雲散,世人的關注與評價、成就與勝敗都被拋得老遠,不再重要。廣大無邊的岩壁上只剩下彼此的支撐與陪伴,吹著輕快的口哨,享受著風雨陽光,享受著在山上的每一刻。

在那個時刻我們彷彿看到了Tommy心中最重視的事物是什麼,那樣的過程,或許本身就是一種超越,Tommy和Kevin在這個轉折中通過了Dawn Wall給他們的考驗,抵達了一種很美的心境。

Kevin花了數天的時間追趕上Tommy,不只通過了橫渡攀登,還奇蹟似地辦到超高難度的Dyno。攀爬的最後一天早晨,兩人坐在吊帳內,面對著晨曦,露出單純、滿足、傻氣的微笑,說著乾脆就這樣放棄所有的計畫,就在這兒多待一天吧!

這一場美好的冒險,他們多麼享受其中,使這趟旅行最美的一刻不是發生在登頂、抵達終點的那個瞬間,而是發生在抵達前的時刻--回想著一路上的一切,而感到深深不捨就要結束的時刻。

對於Tommy歷經磨難的心靈來說,這場攀登是趟治癒之旅。用Free climbing這樣運用身體至極限的方式來與自然對話,那絕美、巨大又令人敬畏無比的酋長岩,如何在一次又一次的攀爬中,深深刻進了他的內心,成為在他心中飽含著每一次使力、每一滴汗水與鮮血,立體又真實的存在。

2019年4月10日 星期三

永恆的山

昨天和朋友去風城攀岩,剛一起爬完四天山,都有點下山症候群。

聊到他們預計今年下半會雙雙辭職,想要出國一段時間,進行騎車、健行、攀岩的戶外冒險,突然冒出一句:「以後在新竹就看不到我們了喲!」

那瞬間我突然呆掉,然後覺得爆炸難過,好像瞬間要失去了兩個在新竹能一起爬山、攀岩的好朋友、好夥伴,突然意識到原本理所當然的日常,其實隨時都是在變動的,突然意識到人都是會離開的,就有種宇宙之大而自己多麼孤單的感受,走來走去都是孤孤單單的感受。

想起年前筱鈞突然跟我說她要去恆春了,也有一樣的感覺,即使後來想通台灣很小,又不是一生永別,但那個意識到變動的瞬間,還是讓我很難過。

很祝福這些喜歡跑來跑去的朋友們每個勇敢的決定,也為那些冒險計畫開心。

也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這麼難過,回家後越想甚至還為此泛淚,或許這也是下山症候群的一部分吧。

身體心理還處在有點疲倦的狀態,想了一些爬山的事,未來的事。又因工作看了很多新聞很多議題,吸收了有點龐大的負能量,變得脆弱了...。

心裡一直有種很想很想說些什麼的感覺,於是就偷用上班時間,寫了下面這段文字。




初開始對爬山這件事有了野心,當遇到不可抗力的因素決意撤退,學長姐總會微笑著說「山永遠都在」,安慰因無法完成行程而失意落寞的你們。年輕氣盛的你們坐在小貨車車斗上,回望身後那拔入天際隱於雲霧的大山們,心裡反覆默唸著,「山永遠都在,山永遠都在」。彷彿需要藉此確認,這世上真的存在著永恆,能夠容納你們騷動的,渴望被墾認的心。

再過幾年,走了更多路,撤退已不再是天塌下來難以忍受的失敗,也越來越能體認走完行程並不是爬山最重要的事。同時你們也漸漸地,不再有那麼多天光能夠恣意揮霍、那麼少包袱能夠隨意拋下。那些當年沒能走成的,幾年後,能再去嗎?你們開始會在當年那句永恆的咒語後,加上「山永遠都在、但是路會斷」、「山永遠都在、但是人不會」等半揶揄地自嘲。

山永遠都在,但是人不會。原來每個當時,都已是無法再重來的天時、地利、人和。你們才體認到,原來真正的永恆,是變動,就像高山上瞬息間千變萬化的雲,毫不留情地捲起你們的熱情、慾望、抱負、友誼及小情小愛,捲過峻狹的峭壁溪谷、隱於山脈心臟的谷地、莊嚴的岩石稜脊……。捲向那些你們曾去,或再不可能一起到達之處。

是啊原來。每個當下都是,這充滿著隨機與巧合的自然宇宙中,最令人詫異驚喜的緣分了。你們在變動中相信著永恆、在永恆中認識了變動,學會悲傷、珍惜,學會敞開心胸,真心以待。

讓曾經擁有的,都成為你們心裡那座,寧靜且充滿力量,永恆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