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妹,是一隻被野狗攻擊咬傷尾巴,救傷單位收容後,照護野放的穿山甲。
前陣子因緣際會加入了野放後追蹤的工作團隊,不曾做過動物追蹤的我,在頭幾天跟著上山聽訊號、記方位、回來做交點定位時手忙腳亂,而且日常工作一整天後晚上還得開車上山,感到這實在不是個容易的工作。第一晚,很快聽到狗妹的訊號,顯示牠正在活動中,而且離我們很近,也許就在我們不遠處的林下挖洞覓食著。
第二晚,狗妹的訊號靜止了,只有很偶爾才動一下。這對夜晚行動的穿山甲來說很不尋常,而且訊號依舊大聲,顯示牠是在地表而不是在洞內休息。
第三晚,狗妹的訊號完全靜止而且仍在同個位置。而且附近有野狗出沒。與同行夥伴們嘗試進入林中尋找,因植被太密而暫時放棄,再次做定位,決定明日白天再來找找看。
第四天下午,與負責狗妹的獸醫會合後一同上山,獸醫看起來很糾結,「如果再發現牠死掉,我不知道我承受的了嗎?」不久之前,也才有一隻救傷野放後的穿,再次受到野狗攻擊死去。
我們來到訊號定位的位置,進入林中,一邊劈砍植物一邊不斷聽訊號辨認方向。白天應該在洞內休息的穿山甲,此刻訊號依然清晰,可見是兇多吉少...「希望只是發報器掉了...」
在林中努力鑽芒草藤蔓,打轉許久,被蚊子叮得滿頭包,發現了狗妹不久前活動過的足跡跟挖掘的洞穴,然而卻沒有本人的身影。最後定位在一條溪溝,我們來回爬過溪溝數次,失去了方向的頭緒,天色漸黑,獸醫說我們找到五點半就回去吧。
我看著溪溝聽著訊號聲,一聲,一聲規律地響著,提議不如最後再找一次這條溪溝吧?沿溪溝邊經整治過後的垂直面下攀後,獸醫從上方將接收器遞給我,接過那瞬間我突然聽到一聲活動訊號。
動了?是我幻聽嗎?
難道發報器就在這裡,被我們動到......拉了一下溪溝邊的樹叢,再次聽到幾聲活動訊號。(發報器若有移動會發出與靜止不同的頻率)
獸醫也急忙攀下來,我們在樹叢上下拼命翻找。靜默與緊繃中,一股屍臭味飄散出來。
訊號又動了。
獸醫找向腳邊,在牆邊石縫裡發現了發報器,與早已死去的狗妹。
現場瀰漫一股複雜的情緒,哀傷,沮喪,難受。做定位拍照紀錄後,獸醫將狗妹從石縫中拿出來,裝入夾鍊袋。那是我第一次親眼看見穿山甲......
並沒有明顯外傷,死因為何,還需要進一步的判斷與解剖。找到狗妹的時間正好是下午五點半,獸醫說:牠希望被我們找到吧。不可思議,就這麼剛好聽到那一聲微弱的活動訊號,彷彿真的是狗妹的呼喚,現在回想起來,仍是起了雞皮疙瘩。
回到路邊車上,大雨再次落下,回想剛剛開上山的路上,本來下起雨,卻在我們下車尋找時停止,獸醫再說了一次,看吧,狗妹真的希望我們去找牠。
讓狗妹死去的原因是什麼?是自然的法則,還是人類的肇因?是整治溪溝的陡峭坡面讓狗妹摔死嗎?這些臆測雖暫時沒有解答,卻讓我們下山路上心裡都感到十分低迷。「牠們究竟能何去何從啊...?」獸醫喃喃。曾聽從事野生動物保育的無力,如今好像稍微嚐到了這滋味。
然而,這些人,這些獸醫,保育員,研究者,還是頑強地奮鬥著,為了一隻穿山甲的生死,不遠千里不顧風雨夜夜前往探察--是怎麼樣的愛在他們心裡燃燒啊?
短短從事了四天的追蹤調查,就隨狗妹的死去嘎然而止。當下的衝擊並不及後續回想整個過程來的後勁強烈,聽牠從活動到不動、在林中尋找到幾乎放棄、最後不可思議地找到......
狗妹,妳究竟留給人類,留給我們,留給我,什麼樣的訊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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