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初二,又是一次遷徙。
從竹山出發繼續南下,像是候鳥再一次甩開從後面咬著屁股追上來的寒流,遷徙到媽媽的娘家,高雄去。
一早起床,摺好棉被,清空床鋪。從臥室開始,撿拾累積了幾天生活後,丟了滿屋子的東西。床頭櫃上的書、桌前的充電器、枕頭底下的紅包、浴室裡的牙刷、椅子上的外套、東一枝西一枝的筆和阿嬤不斷提醒,啊恁欸手機阿藥阿艾記得拿欸。
你們收行李,阿嬤也跟著從大清早就開始收東西。一包一包的菜、水果還有除夕夜裡開了還沒喝完的紅酒。這些粿和筍乾給你們拿去高雄給外公外婆,這些餅乾糖果我又不吃給你們拿回去新竹。
阿還有這些肉怎麼吃了兩天還沒吃完。我一個人又吃不了那麼多,你們也包一包帶回去。
望向餐桌上冷冷的剩菜與剩飯,啊你想到,等你們離去後,這間屋子又要變安靜了。阿嬤一個人的晚餐,不會煮這麼多菜吧。到時餐桌上不會有說著「手的卡旁ㄟ」笑話的歡鬧聲,大概只剩下老舊電視撥放著神機妙算劉伯溫的浮誇背景音樂。
把散落四處的生活痕跡重新打包回一個個行李,放在客廳的椅子上,等著爸爸去把發動的車子開到門前。阿嬤持續變出一袋又一袋食物,問我們這個要不要帶走。
離家前最後一個步驟,爸媽喊著,來,去三樓公媽廳上香。
點燃三枝香與三枝香,觀世音與祖先牌位。一個一個輪流拜,如同剛回來也要像這樣上香。每年返鄉的開始儀式與結束儀式。
(還記得有一年走的時候忘記拜拜,車子一發動就熄火,零件壞掉。)
將拖鞋放回積滿灰塵的老舊木鞋櫃、重新穿上襪子換上布鞋,坐上車子。車窗會搖下,阿嬤站在門前,提醒開車小心。你們一遍一遍揮手,說再見。總覺得阿嬤說再見的姿態十分瀟灑,揮了揮手,就轉身走回屋內,不多留戀。
車子啟動,轉出街道。你想到小時候,對於離別特別難以忍受的年紀裡,這種時候心底總是空空蕩蕩,酸酸的,很失落很惆悵。
啊,差點忘了。車子駛動之前,都還有大喊「等等!我上一下廁所!」的機會。那一年,也許才國小,你急急拉開紗門,衝進屋內,卻沒有進去廁所而是三步併兩步跑上二樓。
陽光晒進水泥色的走廊,灰塵在空氣中靜靜飛揚。
你跑進那間,整個暑假或是寒假裡,與表妹忘情玩樂的基地。棉被和床墊已經摺疊起於角落被防灰塵的布給罩住,露出空蕩蕩的木板床。綠色的直立式矮電扇站在那裡,像是已經結束任務的機器人,一動也不動。
那宛如告別的寂靜冷清,讓你瞬間像被凍結,靜止,屏住呼吸。
該走了。
穿著布鞋的腳尖重新扭轉方向。離開之前,你跟房間說再見,也跟房子說再見。下次再見。
初二的遷徙,你在車上睡著。很快那個惆悵會稍微淡忘,你們駛近另一個城市,另一間房子,另一群人的新年快樂。
高雄外公外婆的公寓小小的(和阿嬤家三層半的透天厝很不一樣),卻會在初二這晚擠進很多人。廚房隨時傳來外婆或煎或炒的煮菜聲、電視恆常開在新聞台或電影台、眾表兄弟(除了偶爾出現的大表姊,你通常是唯一的女生)立起筆電開始世紀帝國或是CS Online的網咖模式歡騰吵鬧、每個人都講話講不停又講的好大聲。
這裡和竹山很不一樣,是你熟悉但又不太熟悉的都市生活。
大家打電動的時候,你常常躲進房間裡看自己的書,或是有些漫無目的地來往房間與客廳之間,覺得自己待在哪裡都不對。
這裡不是竹山,這裡出了門就是令你陌生不知所往的大馬路與好多的車,你像是失去所有行動能力,沒辦法劫持一輛腳踏車就漫天漫地遊蕩。
這裡不是竹山,這裡出了門就是令你陌生不知所往的大馬路與好多的車,你像是失去所有行動能力,沒辦法劫持一輛腳踏車就漫天漫地遊蕩。
不過當大家結束電動,開始問誰要一起玩牌或玩桌遊,你也是樂於加入(阿就真的不會打電動)。
還是很喜歡和這群吵鬧的表兄弟們,不太需要用腦袋反正就耍白癡耍腦的說些搞笑垃圾話。
電動以外你們也玩過很多瘋狂的遊戲,比方說三更半夜跑到大廈中庭玩躲貓貓玩到被警衛驅趕,或是玩梭哈(光賭籌碼但沒有賭錢)就玩整個通霄,或是到附近的雄工去,打籃球踢足球跑跳到全身虛脫。
還是很喜歡和這群吵鬧的表兄弟們,不太需要用腦袋反正就耍白癡耍腦的說些搞笑垃圾話。
電動以外你們也玩過很多瘋狂的遊戲,比方說三更半夜跑到大廈中庭玩躲貓貓玩到被警衛驅趕,或是玩梭哈(光賭籌碼但沒有賭錢)就玩整個通霄,或是到附近的雄工去,打籃球踢足球跑跳到全身虛脫。
總是可以忘了年紀,像個小孩子一樣任性地耍笨,任性地玩耍。
於是初二後的日子,於是高雄的豔陽天,也令你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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