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往頂樓的敞開大門前,我還是遲疑了一下--彷彿帶著什麼違反戒規的心虛,甚至再三確認門上有沒有標示禁止進入之類的字樣,才輕手輕腳穿過大門,走上通往台積館頂樓的樓梯。
之前就聽說在台積館頂樓所見的夕陽很漂亮,只是一直沒有來過。對於頂樓,或許是受到小時候看的一些動漫卡通影響,總有一些莫名嚮往,但現實世界中,國中小高中的頂樓通常是禁地,門上標示種種禁止標語以及違反規定會遭受到的記過退學等處分--頂樓在現實的學校場域之中,成為了一個與負面字詞連結的場所,種種無名危險可能發生之地。
也發現自己在成長過程中,接受了這一套自我規訓的教育有多徹底。
即便根本沒有人見到我走上頂樓,還是在心裡反覆向著某個彷彿象徵著監控的「對象」--可能是一個虛構的「師長」、「大人」的群體,澄清著我沒有要做壞事,也沒有任何想不開的念頭。我只是想要到一個沒有其他人、沒有視線阻擋的安靜地方,看看風景,吹吹風。
在樓梯剛走上去的地方,似乎有一個控制室之類的房間,裡面傳出人的交談聲。抱著一種盡量不想被發現、盤問、打擾的心情,我安靜穿過控制室旁的圍牆,繞到樓梯另一邊。
實質正午,太陽豔熱。台積館的頂樓很大,有一些冷氣機之類的機器嗡嗡運轉著,但整體來說是個還不錯的地方,更棒的是視野。因為位在丘陵山坡上,周圍幾乎沒有比這裡高的建築擋住視線,得以三百六十度眺望。
可惜圍牆還是有點高,不過有一塊平台(也就是控制室的屋頂)可以讓我爬上去,安穩坐在上頭。朝向校園的方向,遠方建築全部收在身下眼底。人社院的鐘塔可能比台積更高,但那邊空間狹窄,而且要努力墊起腳才能勉強越過圍牆看向外面,更何況平常不隨便開放讓人上去。
坐在台積館頂樓吹著風,不禁覺得心裡很平靜,有種終於找到一個可以讓自己安安穩穩待著、安安穩穩屬於此時此地的平靜。想起剛剛上課時沉浸其中的小說--《為了N》,角色杉下希美就是為了清掃大樓玻璃而有機會搭上升降梯到高處,才去清潔公司打工。沒想到進去才知道因為她的體重不滿五十,不能搭升降梯。
後來是鄰居安藤望以替朋友代班為理由,帶著杉下搭上升降梯。可以在高處,看向很遠很遠的地方。杉下在那天之後,直到後來奈央子擾亂她的生活之前,過去受的傷暫時得到了平復與治癒。並不是單純因為她去到了高處,而是因為,是安藤帶她去到了高處。
從高處凝望遠方,確實會使人平靜。樂於此刻獨身一人,也更樂於有朋友一同坐在此處。也許閒聊幾句,也許維持著舒服的沉默。
也許該找一天下課,再來這裡看看夕陽。
想起上週四,因為下午停課,便臨時起意中午搭了公車去竹東,想要隨意晃晃走走轉換心情,卻在吃完一碗好吃的湯粄條配小店電視中播送的鄉土劇之後,就覺得好累了,一心只想回去那窄仄的宿舍座位,打開電腦處理一些積欠的日常事務。思索了一下,我不是特意來竹東散心的嗎?有沒有必要逼迫自己在竹東多待一點呢?想了想好像也沒必要,於是搭上返程公車,就這樣又晃回了清大。
低潮的時光裡,其實根本沒有力氣獨自動身前往遠方,沒有力氣到任何陌生的地方去探索。讀著一些作家的散文,讀著他們在雲南、青海、西藏、麗江背著背包隻身流浪,想著是不是要透過徹底放逐自我,才能用這種有點暴力的方式重新拆解修築,才能徹底粉碎僵結的思緒。不必然是真實意義的跑到陌生國度去當背包客,但總之是把自己拋到一個漂泊的情境之中。身體及心理上。
然而事實上,我打從真心提不起力氣到任何地方去,儘管只是坐上一班公車到臨鎮。
至少這段時間,我真正想要的可能不是放逐,可能其實是停留,可能只是找一個能讓自己安心待著的地方,緩慢思考一些事情,多看一些書,多寫一些東西,嘗試填實貧乏的自身。緩慢把思緒一塊塊卸下,再一點一點修復。
高處是一個好地方,它可以讓我不必前往遠方,就能看到遠方。
不必堅持,不必逼迫自己,在不適合的時刻去做任何「應該要」去做的事。應該要流浪,應該要成長,應該要獨立,應該要......
星期四下午請了假去聽蔡明亮演講,雖然整場演講我昏睡的一蹋糊塗,清醒時間大概只有百分之三十。但還是在最後的部分有聽到蔡明亮說,他認為不需要為了堅持,勉強去做一些事情,那樣太沉重了,人應該自自然然的生活,他做的這些,只是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完......
聆聽內心深處最誠實的聲音,最誠實的自己的吶喊呢喃。
此時此刻的我,不想去遠方。
坐在樓頂,吹著風。西方遠處,好像還能看到隱約的海。我知道縱然再高之處,所望還是有限。但也許,等到我真正覺得某個部分的自己「可以安居了」,才會動身漂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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