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們才知道相見趁早,影響我們一生信念最重要的人經常很早就出現了。暫時打發時間卻無法一起前進的人,他們會自動把自己淘汰在你的生命之外,直到某天重逢他們會餵你幾隻記憶的塵蟎讓你消化不良,或噴射出一束失而復得的電流讓你感激天涯有知音。
後來我們才知道相見恨晚,再欣賞彼此也已沒有一起廝混到天光這樣的餘裕,我們總是越忙越瞎、越瞎越忙,最後才明白相見本身已是宇宙為你精心過濾、最值得我們排除萬難去履行的承諾。」 (by Kay Chen)
前幾天在安溥的電子報上,讀到這段她分享她朋友所寫的文字,尤其在這樣一年中深深與各種童年的回憶、與家族、與親人友人們相聚的日子,讀著感到心底酸酸的,有一些很陳舊的心緒在心裡,以放慢的時間流速,緩緩流動著,混合著灰塵與陽光的味道,以及以黃昏雲彩作為背景的一棵檳榔樹。
今年是同輩親友伴們相繼進入新的人生階段的一年。同年的表妹今年跟我一起畢業後,開始了在餐飲業的工作,整個年假只有放除夕一天。除夕前天晚上七八點才下班從台中跟表哥一起驅車回來,到的時候已經九點多,我們鬼鬼祟祟地安排了嚇人的戲碼要幫她慶生,結果一秒被破解完全沒有奏效,幸好蛋糕非常好吃,相聚依然十分歡樂溫馨。
久違的相見,表妹依然是以許多「看到就想起」的禮物相贈,嘰嘰喳喳地聊啊,多希望能像過去許多難得的相見那樣徹夜通宵,可惜我這幾天早上都五六點就起來當阿嬤的跟屁蟲忙著年前各種工事,到這晚已經體力不支,聽著她句句話已經難以集中精神,身體極度睏乏,不時恍神睡去,最後還是在兩點多爬上阿嬤身旁的木板床。
隔天一齊賴到了九點多才起來,中午吃完飯表妹表哥就載著粿又趕回台中去了。
我們已經不是能在這小鎮花上大把時光騎腳踏車、圖書館挖寶、用玩偶編織故事的小女孩,也已不是抱著筆電一齊熬夜寫報告再偷吃消夜的女大生了;我們踏上了新的人生冒險,生活即是奮鬥,煩惱一樣綿長,卻不再有那麼多餘裕能夠攜著彼此天南地北訴說;即便如此,相見本身,那宇宙為我們精心過濾的排除萬難的承諾,再怎麼樣短暫,也成為我們生活中巨大的力量吧!
今年的年夜飯,少了兩個人。去年因為房產的問題,阿伯跟阿嬤及其他兄弟姊妹們鬧翻,已經有一陣子沒聯絡,上次中秋節沒回來,這次過年也理所當然沒有帶小表弟回來團聚。雖然大家都沒提,但看著阿嬤,總忍不住想,她會不會覺得很落寞呢?雖然這個兒子已經傷了她許多心,但是啊,還是會期待著他帶著孫子回來,一起吃上一餐飯吧...。
初二一早,在竹山又大又溫暖的紅棉被裡賴得晚了些,起床後吃了幾口早飯,就匆匆去附近跑了一圈,回來後行李已經就定位上車,手忙腳亂撈了一陣衣服手機充電線牙刷,拜完祖先,就再度啟程往南,告別阿嬤姑姑跟竹山的房子。
總是沒有最充分的告別,總是還有什麼東西遺留著,就開始移動,在這小小的島嶼,在家鄉與家鄉之間。因為移動著,所以總是惦念,所以不曾完整,所以突然想起某個遺落的畫面,那陳舊的心緒又開始流動,不斷流動。
高雄表哥去年結了婚,且有了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兒子。嬰兒需要好多好多的注意力,好多的照顧,需要配合嬰兒的作息早睡,不能隨便跑出門,醒來了就要一直顧著,能夠趁他睡著時打一會兒電動彈一會兒琴已是奢侈。
今年的高雄,就沒有了徹夜不眠的牌局、梭哈或是桌遊。表弟整個年假都還是值班、老哥初三就騎著新買的摩托車跟朋友環島去了。剩下的表兄弟們,還是痛快地玩了幾場Switch。
初三走春出遊回來,晚上老媽跟二姨爆發了口角,脾氣拗的二姨氣得走人,就沒再來一起吃飯談天了。小小的口角稍微掀開了一些姊妹間累積的心結,甚至牽扯了二姨對於父母對姊妹偏心的不滿。言語不斷以激烈的形式爆發而出時,在一旁不斷握拳、鬆手又握拳,不斷在心底默念著......
不要再說這些話,不要再說這些,如果下一秒你就要與家人生死隔絕,你會感到一輩子懊悔的話。
這是一個很艱難,但是也無法迴避的課題。關於我們如何依然去愛我們的家人,即便你們有著怎麼樣也無法化解的對立立場,不一定的生命經驗、生活觀,甚至是最基本的價值。
今年回鄉之前,就深深焦慮著,在去年投票過後累積與壓抑的那些,都深怕在與親戚接觸之後再次引爆開來。也因而有了這些思考,要如何去想那些,真實生活在同一個島嶼、社會、家庭中的,這些擁抱不同價值觀念的人們,如何不以對立的姿態,去作為靠近彼此的第一步。或說至少至少,不至於因為尖利的憤怒,而傷害到了自己。
於是我想著死亡。想著死亡的無所不在,死亡的無時無刻,如何不會因為突然其來的死亡,而感到懊悔。每一個突然其來的情緒,在死亡面前突然都變得無比渺小而微不足道,只剩下唯恐不及的彼此善待。
這並不是個容易的思考與實踐,但確實對我有幫助。
對於每一個相見,也都是如此。如何能夠在每一個最難能可貴的當下,全心全意,用我們所剩無幾的時間去愛彼此,善待彼此,為彼此著想。
九天的年假已經接近尾聲,從今早起就不時感到有些焦慮。幾天後將返回工作岡位,那鬱悶感很像是還在國高中年紀時,想到回去新竹就要開學的不甘心。
因為那時的生活,能夠由自己掌握的部份還很小很小,因此對於開學是很不情願的。上大學後反而不會對開學感到太焦躁,反而會很期待去選擇新一學期的課程、開始一些新的嘗試。
現今開始工作,這種焦躁又回來了,是否代表著我又感到對自己的生活難以掌握了呢?年後將是新的一個工作週期,想實踐的、懼於辜負期待的,都帶來了壓力吧,需要打起很多精神,維持著充分的自覺來面對的。
同時也不想面對分別吧。與年邁而令人掛心的阿嬤、外公外婆分別,與竹山的日子分別,與高雄的日子分別。最怕,最怕的,就是行李一件一件搬上車的時候,就是隔著車窗揮手的時候,就是蜷縮在座椅上看著窗外開上高速公路的時候。好傷心啊,分別。既然分別這麼難以承受,無法迴避,為什麼還要相見呢?
在這小小的島嶼上,隔著好多好多的時間所相隔著的,深深在意著,珍重的人們。因為好想要見你們,想見到你們依然安好的臉龐,喜悅的笑容,溫暖的聲音與體溫。
甘願橫越層層的時間,分別過千百次。也要相見的。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