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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2月16日 星期四

記第一次聽安溥

上週末,第一次去聽了安溥的現場演唱。是在鐵花村,單純以吉他伴奏的小編制表演。

張懸(安溥過去的藝名)曾是我少女時期的信仰。高中開始聽她的音樂,初時被那娓娓道來的歌聲敘事吸引,然後在youtube上一則則夾雜著talking的live演出影片中,也開始被她的思想吸引。

花許多時間聽她的歌,聽她長長的talking,開始深深著迷上這個人。搜尋她的訪談,記得曾看到她在某篇訪問中說:希望聽眾不要太將焦點放在「她這個人」本身,而是去關注她談論的那些事情。我心想,天啊,這個人是怎麼回事啊。如果說有什麼歌手為我帶來了啟蒙,那應該是張懸,她的文字與話語對這世界總有許多反思,不避談社會上敏感的議題,而是以清晰的思辨與溫柔的風度,在歌曲與歌曲之間談論,也直接以歌曲本身去談論著。那背後最打動人的,其實是對於這個世界那麼真誠的熱愛吧。

好像光是聽她在台上侃侃而談,內心的某個角落就會被輕輕療癒了。

十六七歲的年紀,其實還聽不太懂她大多數歌詞背後的意涵,但張懸的歌曲與其面向聽眾的姿態,收容了那年紀裡內心諸多豐沛的情緒。對這世界的疑惑,想要發問的衝動,對體制的壓抑與憤怒,好像想要愛又不懂愛......。不久後,她發表了專輯《神的遊戲》,當時還在用CD player聽音樂的我,買下專輯在好多個夜晚反覆播放。一直聽不懂〈玫瑰色的你〉究竟在講什麼,直到在考完學測後不久,發生了三一八學運,那又是一次對於這世界這社會的巨大啟蒙,隨著為時將近一個月的佔領立法院行動,心情隨著關注而在憤怒、緊張、焦急、熱血之間上下起伏著,也隨之對於這我們所身處的社會產生好多巨大的疑問,拼命吸收與思考,只為了想要瞭解更多--自己正在為著什麼憤怒,為著什麼焦心。經過那宛如大爆炸般的一個月,回過頭再去聽,驚訝地發現自己好像突然聽懂了〈玫瑰色的你〉。

帶著三一八學運的陣陣餘波升上了大學,懷著想要更加認識自己與世界的渴望走入人文社會學院。不久,張懸宣布閉關,暫時離開鎂光燈。那之後對這位歌手的記憶就變得片片斷斷,只記得某一年再出現時,她已不再叫做張懸,而還給了自己本名「安溥」;記得她關閉了社群,改以寄送電子報的方式與聽眾建立聯繫;記得自己仍然珍惜閱讀著偶爾收到的她的文字,細細咀嚼,再收進自己的生命紋理之中;記得有時仍會上網搜尋她過去的表演片段,有些她說過的話,被我抄寫進了筆記本裡,在不同的生命時刻裡陪伴自己好多年。

而十年後的自己,終於第一次去聽了她的現場。我的耳朵其實也隨著時間改變,平日已經很少在聽過去張懸的音樂了。而這次去聽安溥的現場,比較像是想要去了卻一件人生中的願望清單,也像是去見少女時期的自己一面,去與那些歌曲之中記憶著的走過的人生相遇。

我相信在每個時刻的每場相遇,都是獨特且有其意義。在台上,安溥開玩笑地說,沒想過40歲的時候還會有人在台下聽她唱歌。而我心想著,也謝謝妳,年歲流轉,依舊還在這裡,那麼真誠地唱著歌。

2021年12月10日 星期五

愛與占有

日前因為看到了朋友的故事,與伴侶討論了一些彼此對「在關係中喜歡上別人」這個狀況的看法,以及當這件事情發生時,我們認為怎麼面對會比較好。

這實在是一個很不容易的問題,好像光是想像這個狀況的出現,心裡就會出現一些難受。然而在討論的過程中,好像也讓我重新思考了自己對關係的想法,更進一步去想「愛」的本質是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看起來好像蠻能接受不同的價值觀(或者只是看起來比較好說話),曾經被不只一人(當時的伴侶或是曖昧對象)問過是否能接受開放式關係,也確實認真想過這個可能性。但現在已經能蠻清楚地回答,至少目前為止自己不能接受。只要想到伴侶不在自己身邊時,與他人親密地相處在一起,就會感到很痛苦、很難受。

為什麼會痛苦、難受呢?因為希望自己與伴侶之間的親密,是一種專屬於對方的獨特與唯一。情人的愛是一種有條件的愛,有條件的愛在某種程度上會想要佔有對方,佔有對方的時間、注意力等有限資源。嫉妒與吃醋相應而生。不只是希望自己的是特別的,也希望自己是唯一的--這是我們在情人的愛之中所想要得到的嗎?而這樣的需求,又有著什麼樣的源頭呢?

在對家人的愛或朋友的愛之中,似乎就不太會出現這樣的佔有欲望。雖然兄弟姊妹之間可能也會出現取得父母關愛的競爭,但我們似乎可以比較自然地同時愛著我們的父母、手足、爺爺奶奶;我們也不太會因為自己的摯友同時有其他要好的朋友而感到憤怒、傷心。

我相信這世界上也可能存在著對情人無條件的愛--只要對方過得快樂,自己能否從對方身上得到什麼並不重要。或許這樣的愛,是開放式關係得以成立的某一種前提。(不過「有條件的愛」也可能在開放式關係中成立,只要彼此都能夠好好地回應對方的需求、感受,或許也能夠達到很好的平衡。)

然而,我也認知到現在的我仍然很看重在關係中「唯一」這個要素。如果有一天我的伴侶喜歡上了別人,且想要進一步推進與對方的關係--我會怎麼做呢?我或許可以限制伴侶的行為,但心是無法輕易被限制的。如果那真的是他渴望的生命探索,我可以鼓勵他去嗎?或許可以,但前提是我必須先改變我們之間的關係,切斷彼此的伴侶身分。我仍然可以愛著他,但那愛將不再會是對於伴侶的愛、對情人的愛。那樣的愛又是什麼呢?


2021年11月19日 星期五

理想伴侶?

在你的心中似乎存在著一個理想的「伴侶」樣貌,那是在感情裡經過大大小小的擦傷之後,誕生了如何真的能夠「好好地愛」的理解。好好地愛,是沒有恐懼,沒有哀傷的,只有無限的豐盈。這份理解於是在心中化成了一個期望自己能夠無限趨近的樣貌。但是,理解之後就真的能夠「好好地愛」了嗎?

原來光是理解還不夠的。理解的後面,還需要好多的練習,好多的自我對話與覺察。那是好長好長的一段路啊。

許多時候,身體都在跟腦袋打架。眼見自己的身體不聽使喚地做出了與理想中相違背的行為,在心底深處的你摀住雙眼尖叫:不可以!不要!拜託不要這樣!

爭鬥,拉扯,抵抗。體內腥風血雨。

那個「理想的伴侶」站在遙遠的雲端,回過身微微對你發笑,彷彿在說:「你何必如此呢?像我這樣不就好了嗎?」而你依舊在地面掙扎,眼望著它在擁有無盡的、沒有恐懼的、豐沛的愛的包圍中,若隱若現。

原來這也是一種苦。多少人依舊在這條路上瘸腿而行。

但是心中帶著一份堅定的、能夠「好好去愛」的信念啊。我們正是為此而行。儘管「完美」,是那麼遙遠,堅持行走下去,也就夠了。

看到自己的不完美,試著與之和諧相處。請先給自己很多很多的愛......

2021年10月31日 星期日

自由工作,快樂嗎?

前幾日在網路上看到了一篇講述辭職後過SOHO族生活的文章,短短的文章打中自己這段時間以來心中模糊的微妙感受,便節錄幾段文字,PO在IG的限時動態上。

文章:想像浮世繪|辭職後,快樂嗎?

有朋友看到後傳訊問我:再來一次,還會這樣選擇嗎?

面對這樣的提問,我陷入深思,想了許多這將近兩年來做為一個「不上班族」面對過的種種心境,最後回覆他:「可能還是會吧,因為是自己想要走的方向。只是也有其黑暗面就是了。現在好像比較不會那麼二元看待上不上班、離不離職。」

現在的我會是這個樣子,是由一連串時間中,許多時刻所做的選擇與機緣所構成的,並不只是當初2019年底決定要從社大離職的單一決定所成為。而我自認這兩年來,在這些選擇的時刻中,我都盡可能做出了最符合自己當下「心意」的選擇。(沒錯,是心意,而不單只是理性分析判斷的結果。當然也是會有一些理性分析的過程在,只是我一直認為比起「腦袋所想」,人生的選擇在基本條件沒問題後,最不能違背的仍是「心的直覺」)也因為這樣,即便在生活中感到很辛苦的時候,也不太會產生後悔的感受。

當初離職其實除了單純工作上的原因外,還牽扯到了家庭因素,很迫切渴望想離開原本的環境、離開新竹。所以現在回頭看,我會覺得那是我當下所能做對自己最好的選擇了。在醞釀離職期間反思著工作這件事對我的意義、思考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心中就開始計畫或許未來可以試著成為一名自由工作者。但是當時我並沒有打算要「馬上」成為freelancer,而是繼續找下一份正職、一邊培養經營副業,也許再過五年、十年,慢慢將副業累積到能夠做為主業的實力後,再轉為freelancer。

在2020年初,出國流浪的計劃因為疫情而泡湯,我也很快地開始寫履歷、找下一份工作。回想起來當時對工作的期許,其實還蠻有事業心的XD 而最後為什麼會變成流浪到台東、開始學樸門、接案餬口、然後又跑去鹿野當農夫......就真的是一連串的機緣與選擇造就。

在資本與經驗都還不足的情況下就有點莽撞地開始我的freelancer生活,的確不在計畫之中(是說我的人生本來也沒太多計畫啦),也讓我在心理與現實的雙重壓力下吃了不少苦頭。

一開始最辛苦的其實是心態的轉變。就像在想像浮世繪那篇文章中描述的,一開始大力地撕掉「正常職場的上班族」這個標籤後,以為自己會像原本想像的那樣,舒爽地大口呼吸自由的空氣並感到身心輕盈,殊不知卻反被恐慌、心虛、自卑等情緒給籠罩。有很長一段時間--真的很長,或許有快一年,每當我只要是在平常上班日走在路上、或是去圖書館自習室工作,都會有種做賊的心虛,不敢抬頭昂首,會一直幻想那些不認識的路人會怎麼看我,是不是覺得我遊手好閒?一個年輕人平常日怎麼沒有在上班?偶爾跟店家交談對方隨口問:「今天休假啊?」我更像是當場被抓到的賊,露出尷尬又心虛的笑容,支吾含混不知如何回應。只有在週末假日,我才會覺得自己平安地混在那些休假中的「正常人」之中,感到安心與鬆口氣。

要離開主流價值,另闢蹊徑,重新建立自我價值、貼上新標籤的過程緩慢而且不容易,也需要現實的東西來幫助自己。在種田與設計接案都漸漸能為自己帶來一些收入之後,我才慢慢地產生自信,不再那麼介意自己與「正常人」有什麼不同。

除了心態重新建立之外,如何做好時間管理、安排適合自己的工作與休息時間、精進自己的能力、面對無固定收入的金錢焦慮......也在許多方面經歷了一番掙扎,到現在一切似乎才剛開始。當其他朋友問起自己最近如何,經常半開玩笑回應:「還行啦,掙扎求生囉。」

自由工作真的不等同於逍遙自得。雖然我沒有一開始就抱太輕忽的想法,但也確實可能在原本職場中感到壓抑不快樂的環境下,把自由工作想像得太美好了一些。自由工作的生活會面臨很多問題,但這些問題也是有辦法慢慢地磨練精進自己然後找到方法克服的。同樣我相信在職場中也是一樣。因此我現在已經不會那麼二元地看待--當上班族的人生就一定很無聊枯燥、無法追求自己的夢想生活;或是做freelancer就一定會餓肚子、過著不穩定的人生。不管什麼形式都有問題需要克服,也代表都有機會可以克服,以及在那環境下才有的機會。

現在的我並不會排斥再去謀求一份正職,畢竟生活不穩定也是很消磨人,有時覺得心很累,也會冒出「啊--不然去當個約聘行政人員也好,好想要無腦過日子啊」的念頭。現在還在這裡持續著接案、種田,是因為現在這還是我想繼續做的、有動力繼續做的事,漸漸有機會平衡,也暫時沒有外部壓力迫使我需要去賺很多錢。

有些朋友似乎會對我的生活投射許多想像,然而我也必須老實說:截至目前我的鄉間自由工作人生一點也不爽也不逍遙。但為什麼不後悔也還可以繼續?我想,「只是因為無法忍受職場、想要逃離工作而棄業、逃離城市而搬來鄉下」,跟「心中對於理想的工作與生活形式有著具體的願景所以朝那邊前進」,會讓人面對困難及不穩定時有不同的信念基礎。而我也在這段過程中慢慢摸清楚了自己在後者的願景吧。

不敢說能不能真的存活下來成為一名成熟的自由工作者,但,繼續努力。

2021年8月26日 星期四

存在於山與非山之間

現在的我存在於「山」與「非山」之間--這是昨晚突然想到的形容。

昨夜線上的山岳讀書會,討論書目是Nan Shepherd的《山之生》(The Living Mountain)。在討論與分享的過程中,竟意外地摸到了自己一直以來持續在意著的、追尋著的命題的些許輪廓。

關於人存在的狀態,或者說姿態(好像更加地「身體」一些),我想找到某一種姿態,那種姿態是直接長在生活、長在日常之中的--簡樸的生活形式;為了維持生存的身體勞動與自身存在之間的緊密關聯;感官對於外在世界的細密覺察--我也相信著環境與人的身體及心智之間,存在交互塑造的關係。想成為什麼樣的人,首先要把自己放在那個地方。我或許是為了這些才會一路顛簸著來到鹿野,並落在這裡,即便我也還不是很清楚,長在鹿野的我,會成為什麼樣的人。

Nan Shepherd寫的不是大冒險,不是長途跋涉前往某個遙遠的山徑,而是一季一季、年復一年地漫步於家鄉的山徑裡,反覆深入觀看、聆聽、觸摸包含著有機物與無機物、有生命的與無生命的整體的山的世界,探詢生命存在的本質與原動力。這樣的書寫連結到的反而不是過去爬山的經歷,而跟如今生活在鹿野的經歷有更多的共鳴。

Nan Shepherd描寫生活在山裡的人,精確而不失詩意。

「這些農場、牧場和獵場小屋孕育出許多有個性的人們,我行我素、堅韌不拔、聰穎過人,同時也充滿偏見、怪癖和重口味的幽默感。這裡的生活艱難,但很少能殺死大家骨子裡的優雅。最優秀的是那些技能等身的人,他們擅長自給自足,本行知識淵博,對許多行業外的事物也充滿興趣。這些人並非卑躬屈膝之輩,但會盡力避免激怒領主;他們為人正直,雖然大部分人心中的上帝形象差不多是說『那邊那個傢伙』;他們熱情好客,不過從來不是那種無意義的禮貌客套,而是對真正重要的事情保持著冷靜的把握。當然也有例外,這也不奇怪,哪個地方沒有例外呢?有『不願意和任何人分享冷山毬果的男人』;有『緊盯著我光澤閃亮的水壺』的女人;當然也有無論你想要與否,都硬要往你杯子裡加糖的慷慨之舉,好讓你『去掉茶裡的澀味』。」

「在這些山間角落,滿足基本需求的方式依然緩慢、費力、因人而異。從井裡抽水時,你和那一汪閃閃發亮的井水之間再無其他,甚至連水泵都沒有;此外,你還得從樹林裡收集樹枝,一一折斷,自己升火煮水,但所有這些簡單的行動都能帶來深深的滿足感。不管你有沒有認真思考過,你都是在觸摸生活,而你內心知道這一點。當我彎腰把水桶伸入井中,一種巨大的滿足感湧上心頭。不過我同時也意識到,這種生活方式放緩了生活節奏;假如每天都得這麼做,我就必須放棄其他活動和興趣。因此,我能理解為什麼年輕人不喜歡這種生活。」

讀到這裡,我心想著,是啊!以純粹的勞動觸摸生活所帶來的滿足感,曾經是這麼深深吸引著我。但是我有多久沒有感受到其中的詩意了?當維持生活的瑣碎繁雜與生存的壓力佔據你所有的時間與心力,實在很難再空出心神去品味這種生活形式中的質地。

我來到鹿野的第一課震撼教育就是--生產者不跟你談浪漫的理想與空談。要種東西是嗎?長得出來才是對的。長不出來,漂亮話講再多,即便隨之而來的名聲多麼響亮,在生產者們酒酣耳熱的席間,也只會成為一聲嗤笑。因而以此為戒惕,戰戰兢兢收起多餘的浪漫理想,跟在務實的農夫腳後,打田、種植、除草、採收、販售。在能夠成為一名獨當一面的合格農夫之前,多餘的話不敢多說。

作為一名農夫學徒,感到吃力、辛苦的時刻,遠遠多於快樂或享受的時刻。因此當有人問我:你在鹿野當農夫的生活,快樂嗎?你喜歡這樣的生活嗎?--我總是回答不出來。

為什麼會渴望成為一個生產者、渴望成為一個農夫呢?或許是我不甘於僅是停留在以外來者的眼光去凝視勞動的詩意。真正生存於此的人,不會去美化那些生活中的動作,將其切割包裝成為一項可以上架販售給都市人的技能商品。所有一切都是出自於需要的自然而然:為保存食物而釀造、為遮風避雨而建築、為餵飽肚子而耕耘......對我來說真正的踏實的意義在這裡,因為你活在這樣的環境,所以你會,你需要會。

然而我仍是帶著外來者的眼光而來。當我在日復一日的瑣碎日常中,變得疲倦、憔悴與迷失,需要憶起自己為什麼而來。最終仍需要拾起自己最初對於「存在」這一個命題的追求,需要從一再重複的動作中停下、抬起頭,意識自身所處的位置,反思:現在所追求的,是我要的嗎?

如果說是過去登山的過程中,讓我觸摸到了令自己著迷的生存姿態,同時也意識到僅僅是以過客之姿快速來回各地的山徑,雖能達到冒險與探索的需要,卻不能真正將那樣的生存姿態實踐於生活。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那樣的登山也是為了逃離令人窒息的山下生活。但是--我不想再只是為了「逃離」而上山了。因此開始探詢如何在日常中去實現我想要的生活姿態。而這大部分時候,比單純逃上山困難多了。

自己現在的狀態似乎介在某種「中間」。尚帶著讚頌者容易詩意與美化的眼光、又已無法滿足只做為一個負責歌頌的人。或許這並非無法並存的二元對立,我可以既是生產者又不失讚頌者的眼光。這樣的位置令自己還感到迷惑而無法自處,仍舊在一個動態的探尋之中,盡力尋找著身體的平衡與穩定。

在鹿野當農夫的生活快樂嗎?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常常有人問我這個問題。可能快樂是這樣的生活最終也最主要的目的吧?如果不快樂的話,是不是就根本沒必要做這件事了。

前天第一次參與了在地朋友的手插秧工作,十幾個人一大早就來到田邊,分秧苗、踩進田裡插秧。直到中午過後趕工完成,一行人移動到主人的家裡吃收工飯,聚在屋簷下休息、喝酒、聊天。昏昏欲睡的午後,人們熱了就脫掉上衣,跟小孩跑去旁邊的水塔玩水。跟著一起參與的朋友說:「在這裡大家都好自在喔。」聽她這麼說才意識到,是啊,不是什麼地方都可以在平日白天,聚集起這麼一群人,一起共工共食,結束後也不急著趕往哪裡去。這是否是台東特有的一種,閑散與放鬆的氛圍呢?同時也意識到,這些人是「選擇」過這樣的生活的。

我呢?我是追尋這樣的生活而來嗎?--好像還不是很能學會這種自在,與在鹿野的一切生活形式。不管是人與人之間相聚交流的方式、距離、口語間緊密的訊息傳遞,都跟過去都市生活有極大的不同。在這之中有些尷尬的自己,好像,還沒有「成為」。

那個下午又再次被問了「在這裡生活快樂嗎?」。當下只是愣了幾秒,選擇以「好像有點五味雜陳」伴隨著苦笑回應。D說,他們夫妻曾經也是志業務農,然而發現要以自然農法的方式達到一定的經濟產值實在太困難了,後來轉而以其他工作技能為主要收入,種東西不再是為了經濟,而是以自用跟其他人交換為主,這樣的生活才比較能夠維持一定的品質。

可是我就是想當職業農夫啊......剛來的我聽到這論點,一定會在心裡如此嘀咕。因為不想當半調子,唯有真正踏入經濟生產,血淋淋跟制度搏鬥,才能夠取得名為「生產者」的資格吧。這番以資格論為前提的「應該要」,在剛開始種田這段時間一直主導著我的想法與行動。然而,我也漸漸察覺以此為出發的行動,並無法為我帶來快樂與滿足,反而是追逐不到盡頭的挫敗與擔憂。當職業農夫,一定有只有走在這條路上才能看到的事物。我也還無法很精確地說出,究竟是想要看到什麼,然而我一定是曾經憑著直覺相信,必須把自己帶到這個位置,一股無名而來的追尋的渴望--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吧。

也是在最近漸漸意識到了,看似選擇了一條有別於既定制度的路,事實上自己的整個意識還是活在制度跟許多的「應該」裡,而沒有只因為環境改變就被解放。在前日的聚會裡我問D:是到什麼階段開始才能夠放掉在台東生活所感到的焦慮?D說:就是不要跟別人比較吧!因為每個人生活的形式根本上就不同,所以這樣的比較其實沒有意義。

偶有朋友會說,羨慕我的生活,但當下我不好意思告訴他的是,我也正在羨慕著他的生活。生活實在有太多太多的面向,我們凝望的渴望的,常常是自身缺少的那一部分。如果能不再需要一直去張望他人有而自己沒有的,專注於關照自我與世界的完成就好了。光是「停止羨慕」這一件事,可能就要花好長、好長的時間,才能夠真正學會。

2021年8月4日 星期三

2021年第二期水稻耕作紀錄

種植田區位於鹿野瑞源,面積總共4分半。

將耕作過程紀錄不定期更新於此篇文章。

2021/7/14

半個月前,路上田裡都還是收割機,來回忙碌著搶收割稻。最近則是全換成了曳引機,整日轟轟轟地跑著,將收割後曬乾的田地翻耕、淹水、細耕後拉平,接著插秧,緊湊的節奏中開啟下一期的稻作。

下一期要種的田位在鹿野瑞源。兩個多月前收完馬鈴薯後,田裡已經長滿了半人高的野草。六月初為了找進、出水口割過一次田埂上的芒草,一個月後又長得像是從來沒割過一般。六月底七月初一邊處理出貨、做花生醬,也再清理了一次田埂邊界的草,今早終於約到了打田的師傅,是第一次自己聯絡代耕,內心難免忐忑。大型機具的刀械轉動,乾燥的塵土飛揚,轉眼將整片野草翻埋入土,眼前田地再次呈現一片平坦。

總共約四分半的田零碎地切分為六塊,打算其中三塊種水稻、兩塊灑綠肥種籽,待秋冬時種馬鈴薯。最上面那塊,進水口位置較高,不太確定能不能順利進水,如果太困難,就也只能再種其他旱作,但要種什麼,心裡現在也不是很有底。

對於要在這裡種水稻,打田師傅意有所指搖搖頭:「不好搞啊!」因為缺水,而且此處位在水尾,搶水很兇。常常前面灌溉完,後面就沒了。不過好處是上方那塊田耕作的阿嬤,是以會搶水出名(聽說會沿著水圳沿路往上去關人家的水門,人家發現打開還會被她罵)「妳就看她進水的時候,趕快跟著開水門,去吃她田裡流出來的水。」

趁機多問了一些有關種稻跟此處水源的資訊,師傅建議:不施肥的話就整期水讓它淹好淹滿,直到收割前,這樣才有養分,也不要曬田什麼的。還有與其插寬鬆的行株距,不如插密插多,才不怕福壽螺吃,不然哪有產量?

「在想什麼呢要這樣種稻......」在他意有所指的喃喃之間,我也尋思著他建議的方法的道理在哪裡。

不知道接下來會遇到什麼呢?好像又要走入一個有點未知的旅程。

2021/7/15

一早跟朋友借了中耕機,將昨日撒過綠肥種籽的兩塊地開出幾道引水、排水的溝。想法是當上層的水田水若淹滿流到下層時,水可以比較均勻地流過種綠肥的這兩塊地;實際對綠肥的生長是否會有幫助,也要等做了才能驗證了。(反正水總是會流下來的,與其讓它亂流不如流在特定的溝裡)

另外也再研究了一下進水口的狀況,想著要如何加網子,才能夠比較確實地防止福壽螺隨著溝渠水流進來。因為這塊地據說已經至少八年沒有種過水稻,只要能在進水時擋掉大部分,相信就能夠減少福壽螺的危害。

東弄弄西弄弄之後,想到昨天問打田的大哥,要怎麼得知水圳放水的資訊,他說可以沿著圳往上游去找到水門,上面通常會貼表寫灌溉時間。於是就騎著機車一路往上游巡水,今天的水不知道為什麼又乾了,一路探索到了大的水門,上面貼著看起來一被雨淋就會爛掉的分區播種插秧實施表。但看一看也搞不清楚自己是屬於哪一條支線,又順著圳路回頭,遇到了上面那塊田的阿嬤(也就是搶水出名的那位)停在溝渠邊,好像也在看水,猶豫了一下停下車上前搭訕(很怕被她罵)(明明沒做什麼),阿嬤倒是很和善地跟我聊了起來,她這幾天才剛插秧,也正苦惱著怎麼沒水來,一路往上游找。

八十幾歲的阿嬤還耕種好幾甲地,真的很勇健,她說她最小的孫子都已經三十幾歲了。她不斷用勸世的語氣叫我不要做農啦!去食頭路較好啦!種田要投入的成本很高,賺不到什麼錢啦!我聽著只是傻笑,回說好啦好啦,種一期看看,不行再去食頭路啦。

問她知不知道我們的溝渠是幾號,她搖頭:「我毋知neh,我老歲仔毋捌字!」聊了一會兒,日頭漸漸炎熱,充滿活力的阿嬤說有空再去她家玩,赤著腳騎機車離去。

回家後還是很好奇灌溉溝渠的分布,雄雄想起我水文專家大肝臟許久以前曾經跟我分享過他做的全台水文地理GIS疊圖,當時有點敷衍地收下,如今再次翻找出來連結跪著打開,很清楚快速地找出原來這裡是屬於關山圳的第17支線。

跟在地阿嬤聊個天、研究一下灌溉溝渠,竟讓人有點回到以前做田野訪調的感覺。也算是小小收穫的早晨。

水圳沿線水門,看到有人寫著:不要擋我水

2021/7/23

為水操煩的這一個多禮拜啊。

得知這一區有水灌溉只到7/22,接下來會有一段時間輪灌別區後,就開始緊張不知道有沒有辦法在輪灌之前第二次打田。(第二次打田需要有水,把土濕打成漿、拖平,放置沉澱幾天後再插秧)

這件事情遇到的兩個困難,第一是:水的狀況不好控制,除了我對這塊田的進水出水高度等掌控還不熟悉以外,還要面對水門不時會被關起來、進水口疊的擋水牆被別人搬動等搶水的情況;第二則是很難約到忙碌的代耕業者確切能夠來打田的時間,他好不容易有空來看的時候,田裡水的高度又不一定合格。

每天去田邊看水的狀況,越來越有點不知道自己在幹嘛的感覺……現在能淹到想要的高度,不代表半天後、一天後還能是這樣,好像一直不斷不斷在重頭來;也不知道何時能打田,但還是只能盡量去放水。看著附近的田一個個都插秧了,硬著頭皮不知道第幾次撥電話給代耕,他終於說明天中午去幫你打,早上記得要先放好水。我問可是明天開始不就沒水了嗎?他說不會!明天還有水。

見他語氣篤定,雖然公告是寫7/23就開始輪灌雙期田區,但還是只能先半信半疑地相信。內心忐忑,昨晚十點找豆腐陪我一起去看水,來到大排旁邊,水已經停了......這就算了,公告就是那樣也只能接受,但想說還是去田裡看一下,發現疊在進水口的擋水牆整個被搬開、進水口蓋子還直接被蓋起來。下午來的時候還好好的...。之前就有一次發現自己疊來擋水的石頭會被搬動,但這次整個被破壞得很徹底,看到當下衝擊真的是蠻大的。

很直接的資源爭奪啊,突然覺得上一期種稻在朋友武陵的田根本超級peace。

現在,似乎也只能等兩週後再次輪灌,再打田插秧了。這陣子真的是每天心裡都七上八下,睡覺還常常夢到水乾了或是水潰堤了。這種綿綿密密的壓力真的是讓人蠻煩燥的。

或許趁機調適、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與生活狀態吧。而兩週後的狀況還是未知,這一期究竟能不能順利插秧呢……

被搬動開的攔水牆

2021/7/26

在焚燒數日的熱氣裡乾裂的田土、尖端已漸泛黃枯萎的秧苗,苦苦渴望的水,預告將會放流一晚,水線上的人們皆虎視眈眈著。望著太陽漸漸落向西方,思索著日落入夜後,就是決戰之時吧......

昨天代耕打電話給我,說趁著一、三、五晚上輪流放水時淹水,早上一旦淹滿就打給他立刻來打田、隔天就可以插秧。

為此緊張地和豆腐討論起作戰策略,決定輪班徹夜,每隔三個小時就有一個人去顧水,確保水孔沒有被塞住,看看是否有機會將田水淹好。

想到隔天就要去戰鬥了,徹夜多夢又一直被狗吠吵得醒醒睡睡,睡得很不安穩。早上聽朋友說隔壁剛插的秧苗數日沒水喝,怕快要枯死,主人也一早就去確認水門,等著晚上要放水。

原本覺得只要能插秧後應該就穩了,沒想到還有可能會遇到秧苗乾枯的情況(真的有這麼缺水啊!),也就是每一次的放水都將會是一番決戰,那還真的是蠻痛苦的。於是又重新和豆腐討論分析了一遍,到底要不要在這塊田種水稻,還是乾脆放棄這一期水稻,全部留作秋冬種馬鈴薯、旱作。最後暫時決定先不要在這一兩周搶插秧了,乾脆觀望到八月初看看水況跟再之後的輪灌情況,決定是否要插秧。

下午去了一趟,看一下隔壁田的狀況,也許是因為這幾天鹿野吹焚風,真的太乾熱了,土都曬到乾硬裂開了,瘦弱的秧苗葉尖都已開始枯黃,辛苦地站在田裡,即便不是自己的田都看了心痛不已,另一方面也開始慶幸自己還沒插秧。

早上朋友說:有各種可能,盡力就好,別太煩惱。而認真想想改種的方案,其實也挺不錯的。

『事情沒有重量

是人自己覺得「沉重」,

就這樣而已!』

想到這首十歲男孩中島芭旺所寫的詩。最近生活中似乎一直在經歷面對一些大大小小的、自己無法全然掌控、但是又會影響到原有計畫的事情,心情隨之起落。

與此同時也在試著分辨,在哪個範圍是自己可以試著做點什麼、哪個範圍其實不是自己可以掌控的,就要試著放開對它的執著,而其實總還有其他的路存在。

沒有一定非怎麼樣不可,然而如何能夠分辨出該堅持該施力的事情,跟該放手放開掌控的事情,真是需要大智慧啊。

隔壁田曬了幾天後,土乾了

*補記:在FB PO了這天的紀錄後,有種稻的農友小魚在底下回覆:秧苗其實沒有想像中那麼脆弱,此刻缺水它會努力往地下長根找水源,如果在一週內可以灌大水,它反而會突然長大!輪灌比較怕的是容易長草,之後除草會比較辛苦。作農更多時候比較是在考驗農夫的心智,如何面對無法照計畫走的各種狀況......

總覺得這段對真實生命樣態的描述,同時也涵蓋著某些意識上的隱喻呢。但聽了她的話之後,讓我對於繼續試試看是否能插秧,似乎多了點信心。

2021/7/29

也許是因為前兩天下雨,給了我多一點可以嘗試放水的信心;星期三下午去田邊四處看看,隔壁人家的田看起來都水水的(?),便想,好那我晚上也來試著進水看看。

凌晨一點從睡得正香的床舖上爬起前往田裡,半夜的台9縣只有超巨大貨車跟聯結車在奔馳;月亮高掛漆黑一片,心裡其實很怕,還一直腦內小劇場會不會出現兇惡孔武肌肉男要來跟我幹架(?)

水圳裡已有水在奔流,走到進水孔,發現拿來擋水的大沙包整個不見了!?摸摸鼻子四下尋找,才在下游一段距離遠找到。第一次被人破壞進水心裡覺得很煩很幹,幹嘛要弄我,但第二次第三次之後......好像就這樣,你搬開我就再搬回來就是。一邊把大沙包拖回原來的位置,一邊甚至默默欽佩對方的勤奮。

弄完之後回家小睡一下,四點半再爬起來出門。這段時間沒有人來動,水有好好地流進田裡。

坐在田埂邊,經歷了天地由黑轉亮的過程,第一次在水田邊看日出,感覺非常的......魔幻,光影在短短的時間內變換著,山彷彿就逼近在眼前將自己環起,夜晚的蟲鳴與清晨鳥鳴的接壤,流水聲,倒影,光,聲音,氣味,所有的一切充斥全身......突然間「在山裡」的感覺在全身迸發,很像是在野地裡待了很久之後的感官,天地只剩下跟這一整片田野跟你,所有的煩惱、困擾都變得很遠且無關緊要。







不同時刻的光影顏色


被這樣一場日出洗滌之後,天亮了,看進水的情況,感覺好像有機會打田耶......繼續留在田邊東摸摸西摸摸,清理圳道、割個田邊草、一邊調整觀察每一層的進出水,到八點左右看水量比較有信心應該足以打田了,就打電話給打田師傅。

又一直等到十點半,水圳的水量還沒有減少的趨勢(照理說輪灌只到早上六點,也許因為前兩天下雨所以水比較夠?),打田師傅的紅色戰車出現時,有種要痛哭流涕的衝動இдஇ


水一直進到十二點左右才停,差不多剛好是足以打田、拉平的量,但仍有高低差太多、水淹不到高處很難打的區域,師傅也人很好的幫我暴力破解一陣後,說下次再進一次水應該就可以處理好。

紅色戰車離開後,又再等待一陣,另一位師傅出現,再把田土拖平,全部弄完已經下午兩點多,最後站在田邊跟他聊天時我已經恍神。

原本只是想試著進水看看,沒想就這樣打田完了,也就這樣不知不覺繼續朝著種稻的劇本前進。打田結束算是放了一半心,另一半仍懸在插秧上。秧苗場說要下週才會有147秧苗,無法隔天就立刻插秧。也就是說這幾天還是要盡量進水,讓打漿完的田不要整個乾掉,到時候土太硬會很難插秧。希望可以多下點雨呀週末......

每一個步驟環環相扣真的都好需要天時、地利、人和。也許無法提供秧苗條件最好的環境,不過就盡量盡量吧!

2021/8/4

上次打田完,師傅說要等到8/3秧苗場才會有高雄147的秧苗。打田完後,連著幾天下雨且雨量不少,雖然水圳在輪灌時間不知道為什麼沒有水來,但幸好有雨水,田也不至於乾掉。

8/2晚上,師傅打來,說秧苗場那邊告訴他,現在到處都拿不到147秧苗了......問我要不要改插高雄139?接到電話當下真的是有點傻住,但好像也沒別的辦法,就答應隔天請他們拿高雄139的苗來插秧。

得知這個消息當下心情有點受到影響,又是一個原本計畫被打破、許多事情自己無法控制的狀況。然而多遇幾次似乎也越來越容易看得開,想想便覺得順勢換一個品種來種種看也不錯。煩躁的心情便很快消退。

到了隔天8/3,等待了一整天,等到下午快四點才終於接到師傅電話,說他們要準備過去我的田插秧了。終於終於等到這一刻......馬上跳上機車衝出門,怎知到了田邊,幾位來插秧的師傅見到我劈頭就說:土太乾!不能插!

當下又再次傻住。昨天下午來看的時候,田裡還有一定高度的積水,但經過今天一整天雨停空檔,土似乎就乾掉了。昨晚本來預計會有水輪灌,怎知前幾日大雨似乎讓水圳設施堵塞還是土堤崩塌什麼的,暫時停水,也不知何時才會修好。

「你這個硬要插的話,又沒灌水秧會很快死掉!」師傅無奈,我也無奈,幾百顆秧苗已經從秧苗場捲回來了,總得找個有水的地方插。最後他們也只好把秧苗載到附近水溝裡還有水的其他人的田區去插了。

看著眼前經歷一波三折的田,心裡頓時又浮現放棄的念頭......這麼不順是不是代表真的不適合在這塊田種水稻呢?雖然田都打了,還是要乾脆認賠殺出,改種綠肥,等到秋冬再種馬鈴薯啊...…

晚上師傅又打來跟我說明狀況,如果要繼續種,秧苗(高雄139)目前是確定會有,但田會需要再放水打一次。而這一波雨下來,之後應該會比較穩定有水,不需要輪灌了。

水稻這個作物,好處是各種代耕系統發展得很成熟,分工已趨精細,所以大部分的作業都可以請代耕業者代勞,讓每項作業的精細度、專業度、以及種植的面積都得以提高。但相對而言,就是種種的作業都必須與代耕業者配合,作業時間比較難完全依照自己的意思。比起種植管理上的難度,我覺得與人協調才是種稻最麻煩的部分吧。另外就是再加上水的問題,也是很讓人傷神...…

朋友介紹的這位師傅人很好、作業很仔細又很負責,也會很熱心教我很多事情,說實在的很感謝他。但他代耕的面積很大,實在太忙了(他說連自己的四甲地都放到現在還沒空處理),我這面積小小的也不好意思一直要他配合我的時間。這段過程裡我常常處於空等、心裡懸著石頭放不下的狀況,這感覺實在不太好受,也讓我對於種稻的意願下降了不少……

心裡現在還有點拿不定主意,只說再等等觀察幾天。如果真的放棄這一期稻,心裡好像反而會有種鬆口氣的感覺,可能真的覺得蠻勉強的。總之,就再看看吧!

2021/8/6

這幾天一直無法果斷地做出決定,到底要不要繼續種稻;還是乾脆打掉重種綠肥、花生,秋冬種馬鈴薯。

雖然經過一週多的雨水,原本缺水輪灌的情況有望緩解,再次安排打田、插秧,總應該會順利些了吧。

但若看比較長遠,在這塊田種植旱作,節奏似乎比較順暢。若以秋冬種馬鈴薯、春夏種水稻來安排一年的耕作時程,明年勢必得再另覓可以種兩期稻作的水田。

另一方面也是發現自己東接西接一些設計零工之後,8-9月變得有點滿。如果能空下一些時間去做別的工作、甚至有些空檔出去走走,好像也是蠻好的。

無法果斷放棄這一期稻的原因是什麼呢?覺得前面已經花了這麼多心力跟幾次打田成本,好不容易接下來有望變得順利一些,心裡不甘心?不確定到底什麼選擇才是最好的?

原來放棄也需要足夠的勇氣......

2021/8/9

優柔寡斷病發作,持續糾結了好幾天,終於在今天晚上傳訊息跟朋友確定說這期不種稻了,原來的水田部分直接改種花生、部分先種綠肥。(本來花生要在朋友的地上種,現在既然水田要重新打,那移過來就會更方便處理)

說完之後彷彿呼出了一口長長的氣,無論如何做出了一個明確的決定,心裡總是變得確實許多。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好決定,但隨之而來的舒暢感受,代表這至少是一個自己喜歡的決定吧!

這一期水稻的紀錄,就暫時在這裡告終了。(真的是還沒開始就結束XD)這段時間心裡有蠻大的體悟--前段日子或許是因為很想要得到認可,會把自己逼得很緊、很怕自己做不好,因此面對不如預期的情況時,總是會有很大的負面情緒反彈。

然而或許是這一個月左右連續面對許多不如預期,反而讓自己有機會調整心態。如果每時每刻都讓自己處於繃到最緊的狀態,很容易因為一些小壓力就徹底斷裂了吧!但如果能把自己的狀態放得鬆一點軟一點,反而才能夠走得長久也不一定。人生畢竟是比一個氣長,我不擅短距離衝刺不代表我就很廢很沒用,說不定我可以把馬拉松跑得很好啊!

面對沒水、沒秧、土乾掉......雖然還是會心情受到影響,但從受打擊的狀態回復到比較積極狀態的能力,好像在這段時間變得越來越好了,對我來說也是一個很值得的練習。

務農會遇到很多困難與不如意,但不需要一直自溺在限制裡。想想自己可以做些什麼不一樣的事,或許,也蠻好玩的喔!

徐振輔《馴羊記》讀後隨記

緩慢地、接近捨不得地讀完了徐振輔的《馴羊記》這本書。

在讀之前原以為大部分的內容會是在描寫自然野地,讀了才發現書中更多的內容在寫人文。

組成這本書的結構,除了描寫青藏高原行旅所見所聞的自傳式散文記述,還穿插節錄二十世紀初宇田川慧海的作品《馴羊記》對照呼應,更有一些篇章是虛構文體的短篇小說。(我特別喜歡短篇小說的篇章)

作者用這種文體交錯變化、虛構與非虛構之間也交錯變化著的方式,視角在同一個空間(藏區)的不同時間裡,以看似跳躍其實有意義的編排轉換著。於是我們看到了,政治與經濟的因素,如何作為一種無法拒絕的力量,改變了西藏的宗教、文化與地景。

作者橫跨生態與人文的知識背景、對於西藏歷史的考察、對藏傳佛教的理解、詩意的語言、更重要的是他反覆進入西藏,以旅者之姿親身「在場」的經歷,讓書寫的層次豐富程度使人驚嘆。

一邊看一邊在書中標記了許多喜歡的段落與思考。包括他反思作為一個現代旅行者的角色:「當這些年輕的旅行者走下疾駛的現代列車,站在寂寥月臺摸索悲傷的形狀時,驚覺唯一珍貴的青春時光也行將陪葬,於是慌忙趕赴西藏,尋求心底缺漏之物,他們走出陌生高原的火車站,意識到即刻遁入集體記憶的儲藏室。在那個易於管理、操控的抽象烏托邦,感覺自己正取回命運的主導權。他們在異鄉徘徊,抓到機會就問:『香巴拉在哪裡?』隨後沾沾自喜地將再平凡不過的經驗賦予禪機詮釋,藉此提取一點點浪漫想像。待儲蓄耗盡,再回到城市,重新灌溉想像力的小小花園。如此循環往復,久而久之,連西藏自身也蕩然無存。」

反思中共政權對於少數族群的壓迫:「漫步在巨獸環伺的資訊叢林,還原真相越來越像一句妄語,就算仍有歧異之聲從嚴密網篩滲漏出來,在中國語境下永遠都是極少數。這一小撮暴徒本質極惡,忘恩負義,沒有教化可能,亦沒有同理的必要。他們只是制度運作過程中飄入的小灰塵,絕非制度本身的問題,而是問題自己的問題。你是一小撮人,我也是一小撮人,就算這一小撮有數百萬乃至上千萬,他也可以用十幾億的力量迫使你孤獨。

那是一種絕望的孤獨,彷彿用海洋去淹沒一場雨。」

從拉薩流浪到偏遠的草原牧區瑪洛,從宗教地景的消亡到環境地景的消亡,作者的文字彷彿在為一個又一個即將永遠消失的世界,紀錄並哀悼。

書籍末尾,作者一邊循著瀾滄江支流上溯,想要看看那可能造成牧區羊隻不明疾病源頭、大規模不當開採的廢棄礦坑,一邊將思緒收攏在我們是否已進入了「人類世」(Anthropocene)的提問上。在「人類世」裡,已不存在純然的野地、真正的自然,不存在著「烏托邦」,再怎麼杳無人煙之處都已烙下人類的痕跡,「以人類影響為基礎的地球年代嶄新誕生」。

作者錯過了叉路,在路的盡頭撞見一個巨大冰河。站在巨大的冰體下,他問著:如果降雪層層堆積成的冰芯紀錄,可以安靜地保存有關地球的記憶;在一切我們可能沒有察覺,但雪會記得之處,我們打算寫下怎麼樣的一頁?

以追尋不曾親眼看見的雪豹為起點,整本書似乎環繞著對於生命中錯過事物的永恆追尋。既是追尋著雪豹,也追尋著在旅行途中對於「他者」的理解,而「追求他者視域是一條無限延長的道路,無論如何逼近,都不能踏著同一枚腳印」。

人與自然的關係是什麼?人為何書寫,為何遠行?或許最終作者企圖想回答的是這些問題,也或者像他最後寫下的:「而寫作這件事,反而是透過孜孜不倦的紀錄,讓人逐漸放下心底最依戀的某一部分。只因純粹相信,這些東西能留得比自身更久,那就彷彿永恆了。」

身在吹著燠熱焚風的島嶼東南方閱讀此書,往往在翻開書頁時,就被文字給吸入了那遙遠高原的大雪之中。作者只比我大一歲,然而書中的層次與厚度,大概是我再累積十年也不一定能累積出來的吧。

因為實在太喜歡這本書,硬是用許久許久沒有結構性組織而顯得吃力的文字,寫了有點不明所以的讀後記。

對於自然書寫、旅行、西藏的文化與歷史這類主題有興趣的朋友,真心推薦。

2021年5月26日 星期三

紅色月亮

好像不曾刻意去看過全蝕、偏食等天文現象,或許是因為現在住在家門前院子裡就能看整片天空星星月亮的地方,知道今夜會有月全蝕,從六點半開始就一直屋內屋外跑進跑出,等著看月亮何時會從海岸山脈後升起。

一邊播著東海岸的直播影像,一邊心癢難難耐想著月亮怎麼還沒在屋外天空出現,想有可能是我們家位置剛好被擋住,直到晚上七點多,決定沿著家附近小路去找月亮。

仰頭,沒什麼光害的田野裡,滿天星光,就跟在高山上黑夜所見的星空一樣,清澈乾淨。腦中響起了「一直走、一直走、直到星星墜落」的旋律,一轉頭,赫然見到那一輪紅月,從都蘭山最高處正後方升起,忍不住驚嘆出聲。

掛在山頭的紅色彎月、黑色的山脈、一眼無法收進的漫天星光,蟲聲蛙鳴此起彼落,眼前的景色有點讓人太感動。

索性在四下無人的小路上躺下,豆腐載了星空app,開始辨認頭頂的星座,大熊、小熊、獅子、烏鴉、處女......甚至還看到移動速度與路徑十分奇異的光點,疑似幽浮(?)

直到全蝕漸漸結束,月亮重新主宰了夜空的光芒,地上都被印出了清晰的影子。

月色下,兩人兩狗一起走回家,心裡浮現了這首Suming的〈星星〉的旋律。美好的,奇幻的夜晚啊。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9W_nnvhC-vs&ab_channel=%E9%A2%A8%E5%92%8C%E6%97%A5%E9%BA%97%E5%94%B1%E7%89%87%E8%A1%8CAGoodDayRecords

2021年5月16日 星期日

芭蕉與詩

 『一篇文字是否只是單純「為了寫些什麼而寫」,那種「多餘」的感覺,是看得出來的。可以的話我想盡量避免這件事情,在真的有「不得不說出來的話」出現時才說。如果從這個角度想,花在耕耘生命的力氣或許會比耕耘文字本身更多上許多。

希望生命具備的重量跟文字本身是能夠完全契合的,兩者必須步調一致。讀到這樣的文章會讓人非常舒暢。』--日記2021.3.35

前段日子裡,時常會有一種內在有很多很滿的「什麼」,拿起筆或打開鍵盤,卻語塞說不出幾個字的感受。

上週正好忙碌告一段落的時候,天空積著厚重的烏雲,好像要降下大雨又遲遲未下。ㄇ傳訊來問我要不要他們家自己種的芭蕉,便帶院子裡吃不完的木瓜去交換,也順道從ㄇ家借來幾本詩集。

ㄇ是從大學時期就開始追蹤的一位作家,出版過詩集,去年的一部作品還得了獎。來台東後因緣際會認識,一起吃過幾次飯。在台東時常會有一種感受,看似平凡的鄉間其實臥虎藏龍,住了許多厲害人物,然而相處起來真的又很像只是隔壁會穿著拖鞋吊嘎走出來散步遛狗、照面打招呼隨興聊幾句的鄰居,沒什麼距離感。

進到他們家,一邊閒聊著,ㄇ一邊從一整面牆的書架上取下一本本她推薦的詩集,不知不覺就堆成了一座小山。ㄇ出去遛狗,讓我坐在木頭地板上自己慢慢翻看挑選喜歡的。

一直覺得自己沒有什麼讀詩的體質,直到最近才開始對詩產生了興趣,或許是想知道如何能夠用精準的文字來捕捉對世界的觀察與思考。

帶著兩串芭蕉與三本詩集回家(本來打算借更多,ㄇ看了那一大疊書說:嗯......你要不要考慮先借2、3本,看完再來借?)離開前跟ㄇ聊了一下對詩的看法,ㄇ說她覺得大概就是你有想要對這個世界說些什麼、並找到了適合的方式說出來吧。

有時候能看懂一些詩,有時候看不懂。看不懂的時候或許是現階段的自己,和詩人所正在思考的事情是有距離的吧。這樣想便不會總覺得看不懂詩的自己很笨了。

雖然不會寫詩,但讀詩集的過程中,卻彷彿讓心裡遲滯已久的文字河流重新流動起來。閱讀是能夠幫助培養語感的,這件事果然沒錯。那些清澈如雨滴,晶瑩如雪花,鋒利如刀的字,穿透了堵塞的什麼,讓人重新覺得,好想、好想寫啊。寫想對這個世界說的話。

2021年5月13日 星期四

4月14日到5月12日

 「我就是想說,來看看有沒有什麼地方能夠幫上妳一點忙的,也來煮飯給妳吃、提醒妳要好好吃飯......」

記得是在某一天下著雨的午後,我們坐在走廊上躲雨挑著馬鈴薯,幾隻狗狗趴在身旁昏昏欲睡。妳說這段話的時候,我看著馬鈴薯的眼中忍不住冒出淚水打轉。

4月14日到5月12日,若不是月曆提醒,真不知道一個月這麼快就過去了。這好像是我們長大以後,許久許久不曾有過的朝夕相處這麼長的一段時間。

挖馬鈴薯、除草、巡田、淋著大雨騎車去關山、看《聽見歌 再唱》、逛賣場採買、料理三餐、帶狗狗們去堤岸散步、躺在院子看星星、游泳、泡溫泉......

不知道是否是上天的安排讓妳在此時,不畏辛苦推著南希的推車大老遠來到鹿野,陪我度過這一段,不論內在外在都極為混亂辛苦、充滿風暴的一個月。

我期待自己能夠做為更有能量的存在,在妳來的這段時間盡量多帶給妳美好的體驗,然而實際上我時常困在自己的憂愁心事裡,或是操煩農務苦著一張臉忙進忙出,沒心思跟妳說上幾句話。結果多半是妳照顧我居多,當我因為低落或勞累食不下嚥,妳依然用盡心思變出一道又一道充滿愛與能量的料理,聽我崩潰落淚並伸手給予鼓勵與擁抱。

當我對於自己的存在失去信心,在這些日常相處的細節中,妳一再提醒我的是--要用心去對待生命中你真正重視的事物。要去愛它,去感謝,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

妳跟南希要回去的那天,萬里無雲,天氣炎熱。在車站門口匆匆擁抱話別後,目送妳進了月台,才忽然驚覺剛才幫妳背著的包包忘了還給妳!離發車還有兩分鐘,趕緊衝到票口,熱心的站務員接過背包,跑進月台及時找到並將背包還給妳,才真正地,妳們離開了鹿野。

回到家中,悶熱的午後腦袋昏昏沉沉,往床上一倒,側過頭就發現床邊書櫃妳留下了一本《女子山海》。抽出裡面夾著的字條,讀著讀著又紅了眼眶。

走出房間,夕陽已經落到了中央山脈後方,比山脈西側的城市,更西側之處。站在屋後湖畔看著向晚的山與雲,心裡有點感傷。風景本身不一定有意義,但是曾經跟某些人在同一片風景裡一起經歷了某些事,會讓風景不再只是風景,看著風景時,眼中從此有了「我們」的身影在其中。在這海岸山脈與中央山脈環繞、看不到日出與日落、但看得到藍天與星空的地方,從此也有了妳們的身影。

謝謝妳,永遠的朋友、姊妹、家人。祝福能夠有力量地成為自己,不用去成為任何人,只要作為妳就好,真實地活著。

2021年4月23日 星期五

不是所有的關係都會有名字

 

  在看護阿賢的時候,她心裡面想他是否還存在著意識的殘餘星火?那裡頭是否還有屬於她的灰燼?她想起初識阿賢時,他帶原本只是著迷於遊戲的她上山,兩人隔著帳篷聊天,她問為什麼會想以研究樹作為主題?樹不會動,不像動物或昆蟲那麼有趣。阿賢的答案是:「因為樹的死亡跟人的死亡定義並不同,有時候啊,妳在森林裡看到百年前已經被砍斷的樹,樹幹內部已全數腐朽為腐植質,邊緣卻還有些綠綠的。這是因為地底下的樹根根尖,還是可以透過包覆的真菌,和其他樹交換養分。所以那一部分還活著。」
  
  「這是什麼樣的關係呢?」
  
  聲音許久沒有從另一個帳篷傳來,一直到熄燈後的某一刻:「不是所有的關係都會有名字。」
  
  
--吳明益《苦雨之地》

2021年4月10日 星期六

上帝要我來的

鹿野之前有一間叫做「鹿野小館」的餐館,在我剛來台東時,曾經因為跟朋友相約而去吃過一次。

它是無菜單料理,老闆兼大廚每上一道菜都會站在桌邊,用華台英跟其他我聽不懂的語言夾雜霹靂啪啦超快語速介紹他的作品理念。

彼時全台正因為疫情而到處都呈現蕭條的景象,餐廳也沒什麼其他客人,我一邊吃一邊心想這種性質的餐廳開在這裡還真是特別。

飯後因為覺得這個老闆蠻有趣,便稍微攀談一下,我問他:為什麼選擇這裡開餐廳?老闆聽了露出微妙的笑容,說:你問上帝呀!上帝要我來這裡開餐廳,我就只好來了。

雖然有點幹話,但這番回答與背後浮現的一番哲學,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放在心上。後來到了暑假台灣旅遊解禁,每每經過餐廳都會看到裡面大爆滿,但我也沒有再走入過。

暑假結束後的某天,就發現店關了,裡面原本的裝潢擺飾都已清空。我心想:這次上帝又要老闆去哪了呢?沒過多久,輾轉看到FB 上一篇貼文,PO文者說在別的縣市某處吃到了一間老闆跟鹿野小館一樣作風的餐廳,只是店名已全然不同。原來上帝要你去了那裡嗎?我又這樣在心裡想著。


會突然寫起這麼大段回憶,是因為意識到自己搬來台東竟也滿一年了。偶爾有人問我,為什麼選擇台東?雖不特別信神,但常會想起鹿野小館老闆所說的那句:是上帝要我來的。

小時候(?)的確曾因為覺得花東風景很美、離自然很近、生活步調很悠哉,而幻想「如果能到東部生活就好了」,但都只是浮雲而過的淺淺念頭。

事實上,去年的我並不是抱著很強的目的性或指向性選擇移居台東,這裡對我來說完全是一片空白,人、事、物都全然陌生,比起因著嚮往而起的移居意念,比較像是帶著好奇,好奇著在一個全新的地方會看到什麼,而去到那裏生活的自己,又會變得有什麼不一樣。

在過去這一年中,也有好幾次念頭想著要離開,但幾次幾乎已經決定要放棄留在台東時,又都會出現一些人事物,彷彿帶著訊息:「不如再留下來試試看嘛?」

說起來可能有點太自以為,但與其要說是我選擇了台東,或許更像是台東選擇了我。

去年大部分時間是處於一直移動且飄蕩的狀態,很難把台東當作是家。現在移居到鹿野並開始種田後,才漸漸有了在此處開始著根的感覺。

也不是真的很百分之百清楚為何我還在這裡。體會到了滿載的務農節奏多麼吃力,身體與心理的勞累堆積著開始讓人懷疑自己是否真能有辦法負荷下去。

或許現在的我,還過不起這樣的生活......身心力竭的時刻,嘴上還不願意鬆口認輸,心裡面卻微微動搖。

人生充滿各種可能的意外與變動,不知道眼前的路會走到什麼地步,又會讓自己長成什麼樣子,上帝又為何要讓我來到這裡?

沒有答案,只能繼續走,然後繼續問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