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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8月14日 星期三

情緒筆記

雖然知道釋放情緒有益身心健康,但總有一些情緒是比較難面對跟承認的,比如說,嫉妒就是一個很難的情緒,嫉妒讓我覺得自己很醜陋,我不喜歡嫉妒的自己,所以當嫉妒的情緒出現,很自然地就會想要壓制這個情緒。「這才沒什麼好嫉妒的,我才不會感到嫉妒呢!」明明心裡情緒奔騰湧動,已經快要火山爆發,還是會像這樣說服自己,把嫉妒的情緒匆忙揉成一團塞進抽屜的角落,不要讓它見光。

如果我不喜歡會嫉妒的自己,表現出嫉妒會讓我感到很沮喪,要怎麼去承認、適當地釋放嫉妒這個情緒呢?最近開始有一個認知,那就是「情緒」跟「行為」其實是可以分開的。我不喜歡的,是「因為被嫉妒的情緒驅使而做出攻擊、責備、仇視等行為」的自己,但是,感受到嫉妒,並不代表我必然會做出那些行為,我可以僅僅只是讓嫉妒在內心流動,感受我的嫉妒,而不做出任何行為,或是做出不同於攻擊、責備、仇視他人的行為。

如果內心有一個足夠大的空間,可以容納嫉妒,讓它在裡面狂吼狂叫、狂跳狂跑,但不讓它主導我的行為,我就不必總是把嫉妒揉成一團塞進看不見的角落,而可以大方接受它的存在。(或者真的找個無人的房間或海邊狂吼狂叫狂跳狂跑,應該也蠻有幫助的XD)

重點是在內外在為自己創造一個安全的空間,讓情緒釋放,同時自我安撫。發現當對自己說出「這樣的事情會感到_ _也是很正常的吧!」這樣的句子,因為情緒而引起的緊繃,似乎就能稍微舒緩下來,卡住的狀態也就因此能流動起來,不再壓抑表層情緒之後,也就有機會去看到底下的深層情緒與核心課題;或者情緒在經過釋放之後,原本在意的要命的事情不知不覺就變得完全不影響了,就是需要走完那個過程而已。

這個過程從:某些情境引發了嫉妒->否認自己的嫉妒->繼續反覆被同個情境刺激->繼續否認嫉妒,轉變成:某個情境引發了嫉妒->發現自己在嫉妒->肯定地對自己說:「唉~真的啊,這樣的事情會感到嫉妒也是很正常的吧!」一邊拍拍自己的頭,「那你就繼續嫉妒一下吧!」->認識並接受會讓自己產生嫉妒的情境,盡量找到讓自己比較舒服的應對方式(比如避免身處該情境)

如此,我可以比較放心地去感受自己各式各樣的情緒,就是在我的內在感受它們,同時去選擇感受到情緒後的行為——而不是因為擔心情緒一定伴隨著慣性的行為,因此只能壓抑情緒。

2024年8月9日 星期五

我喜歡我在鹿野的家。

這裡是我在鹿野生活了三年多的住處,很幸運地從一開始就住到現在,它並不完美,但已剛剛好地滿足了我務農生活的需要,也接待過許多來往的朋友們。

房屋的空間並不大,但已足夠生活。喜歡一走出房門,就是寬廣的天地,看著天光在日月四季之間於山巒間照映變化,明亮的月光,黑夜的星空。聽著風雨來去,日間鳥兒歌聲婉轉,夜間蟲與蛙鳴震耳,在一天天的生活中認識自然的呼吸節奏,與許多生命共存共生。寒冷的時候可以升起一把火,天熱的時候在樹下張起吊床,走出家門就在無盡寬廣的天空下一直散步一直走路,想要的時候就奔跑起來。

在這裡的生活大部分是安靜的,但也有很不安靜的時候,不安靜的事多半與人有關。

一開始入住的日子其實很不平靜,屋主雖將房屋租給我們,卻還是常常無預警出現,任意搬動或清除屋內屋外的東西、或是指揮我們需要做的事。常常有自稱屋主的家人朋友無預期闖入,聲稱這裡是他們可以自由進出的地方。鄉下人與人之間模糊的邊界感,讓人深感個人領域捍衛的無力,彷彿住在沒有牆的屋內,毫無安全感,日日提心吊膽。

在幾次據理力爭之後,這些打擾才漸漸減少。正當我們以為與屋主之間終於培養出互相尊重的默契,也開始習慣這裡生活時,卻輾轉聽聞屋主瞞著我們計畫把房子租給別人的消息。

與屋主之間的信任感在那一刻完全崩解,感到震驚受傷之餘,也讓自己清醒:從來就只是過客—既然是過客,就不必對擁有或不擁有什麼太過執著。

那時候我跟房子說:如果你還願意,就繼續讓我住在這裡吧!在經過迂迴的交涉之後,依然留了下來。但自此之後,各種生活中的變動,時時讓自己思考著:何時離開此地呢?這像是一件一定會發生事情,只是我從來沒能明確地感知到它的時間點。或者是,這個選項隨時都存在,只是我還沒有勇氣讓它發生。

而最近這個預兆又強烈地震動了一次。不安靜的事多半與人有關。一邊疲憊地處理與房東交手產生的種種內耗情緒,一邊看著那似乎又變得更清楚一點的意念:離開嗎?

離開嗎?

人家說台東的土會黏人......我一直對這句話抱著懷疑態度,是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在台東一點一點生了根。似乎稍微鬆懈,就隨時會被連根拔走。但到如今,我又是在什麼時候不知不覺,已經被黏住了呢?

遠行的右腳說,想走了。停留的左腳說,捨不得走。

想走了。想去看看廣大的世界,想去發現截然不同的自己,想去開啟不同的生活,想擁有新的追求,想念遠方的家人與愛人。

但是捨不得走啊。捨不得日日仰望的都蘭山,捨不得兩隻(四隻)小狗,捨不得在這裡建立起的種種生活習慣,捨不得這裡的田土與耕種的足跡,最捨不得與這裡人們的連結。曾經孤孤單單的自己,如今擁有的連結。

捨不得但是,要捨得是嗎?左腳對右腳喃喃。

起來吧!是時候讓我帶你去晃一晃了!右腳對左腳呼喊。


我喜歡我在鹿野的家,我在這裡用力地生長,長成了如今的樣子。是很多的幸運讓我能夠待在這裡,讓我能夠在這裡長出歸屬感,讓我能說:這裡是我的「家」。原來我不只是過客,我總有一天會離開,但我會把這個家的一部分,所有在這裡經歷的一切真實深刻的、好的不好的,風風雨雨刷洗後,留下最寶貴的心靈與身體記憶帶在身上,行走到天涯海角。


2024年8月6日 星期二

出門之前便已心神不寧。是從幾個禮拜前開始的?螞蟻不斷入侵屋內,已經到了干擾生活無法忽視之和平共處的程度,讓自己心浮氣躁,拿各種清潔劑反覆抹去螞蟻行走的氣味痕跡、滅除蔓延到房內牆壁、地板上的蟻群,仍無法有效阻止螞蟻不斷變換路線再次進到你的生活領域。

臨出門之前,心一橫從超市買回原本一直很排斥使用的殺蟻藥,將它點在螞蟻行經之處,很快地群起搶食。那密集的蟻群讓你看了頭皮發麻。受殺蟻藥吸引,更多的螞蟻從窗沿漫進房內牆上,你慌亂地移開靠牆的桌子以防牠們爬上來,最後拎了行李倉皇逃出房門,祈禱一週後回來,那殺蟻藥真的如包裝上所說可以達到緩效滅群的效果,而不會反而整個房間都成了蟻窩。

而稍早從超市開車回家的路上,被警察攔下,開了一張未繫安全帶的紅單。好吧,就當作是我殺害無辜蟻群的懲罰。

一週前是帶著這一片倉皇、惡劣的心情,離開鹿野的。另一方面雖是自告奮勇要去高雄幫忙照顧甫確診康復的外公外婆,卻在與家人約定好交接日期後,心裡就開始感到焦慮。今年以來,外婆診斷失智,身體狀況持續走下坡;開始引入長照資源,有居服員來家中煮飯的變動。總總狀況,都顯示出回高雄不再是一件可以放空無腦與家人相處的事情。而面對這些,實在讓人感到有些吃力。

而實際上的情況,更是比原本讓自己焦慮的想像,還要更困難。

需要同時看顧兩位高齡的長者—外公長年重聽、難以溝通、生活各方各面都需要外婆的服侍照料,連最簡單的生活技能都不會。外婆開始有失智症初期症狀,頻頻遺忘,使得糖尿病控制不易,牙口胃口不好,體力下降,精神低迷憂鬱。

住在高雄的幾日,很快地被沉重的感受淹沒。首先要記住複雜的各種藥物,三餐耳提面命盯著外婆吃下,還要學著幫忙測血糖、打胰島素,也要適應與居服員的互動及溝通,隨時保持對外婆身體狀況的高度關注,是非常費神。然而更費神的或許是情緒上的,對於外婆的沒胃口、沒精神、身體無力、腳痠腳痛,不知從何緩解而充滿無力感—認知到有許多狀況是老化的必然現象,照顧老人,不易感受到情況好轉與生命力回復,而是面對一種無止盡的流失。而對自身身體狀況的無力感,本人想必是更加強烈的,外婆隱隱散發的負面情緒,透過話語細細散發出來。對居服員的不滿,對女兒女婿的不滿,對自己咬不動食物的沮喪,對每天要吃那麼多顆藥的輕微抗拒,對自己遺忘的微弱憤怒與否認......有幾個時刻,你幾乎要喘不過氣。那天中午飯後你低頭躲在書頁裡,逃避外婆的搭話,而後外婆起身卻腳痛到站不穩,你驚慌地扶外婆去床上躺著,要外婆試著睡一下休息看疼痛是否會趨緩,實際上內心是已經感到無計可施。

送外婆去床上午睡後,你也倒到床上陷入長長的昏睡,不想醒來,不想再次面對這無止盡的負面情境。直到傍晚起床後,外婆在廚房熬著芋頭湯,你向外婆搭話,外婆卻反應遲鈍,不太應聲,精神異常渙散,彷彿突然之間失智症狀加劇,無法如前一天那樣對話。你驚慌自責,外婆怎麼了?怎麼突然狀況變糟?是自己做錯了什麼?是—是我逃避的心情造成的嗎?

那幾天便是這樣不斷地起起落落。來回在與其他家人的通話間、不斷注意著外婆、不斷摸索著自己該怎麼做、又在喘不過氣時想起也需要關照如何自處。

短短五天像是無限壓縮又無限拉長,臨走前外婆的精神終於又好轉了一些,彷彿出走的靈魂終於回來了一些,卻沒有想起來她前幾天才興致沖沖說要教我做蘿蔔糕、跟我詳述白蘿蔔的作法,當我跟外婆說我們今天早上來做蘿蔔糕吧,她露出有些困惑又疲倦的笑容,蘿蔔糕?可是我忘記怎麼做了。看到我特地去市場買回來的四大條白蘿蔔,她驚訝地說:怎麼這麼多?—我沒跟外婆說,是她手比著大小,要我買四條回來的,還提醒我不要買到空心的。我只是默默將白蘿蔔用塑膠袋包起來,冰進冰箱,傳訊息給後續接手的大阿姨,請她可以的話帶回家煮。

離開的早晨,揹起行李,穿上鞋襪。電梯關上前,一如往常地說,外婆掰掰!外婆揮了揮手,身影消失在電梯門後。心裡好像有什麼遺失了,遺失不是因為遺忘,遺失是因為記得。

陪外婆回診後的下午,倒在床上正欲午睡休息,就接到房東的電話,說了讓人擔心的事。

浮動,浮動。歸屬仍在浮動。

在北上的客運一路昏睡,身體與意識都像浸泡在疲憊裡一樣。客運開了好久好久,到了台北車站又轉搭捷運好久好久,等到轉搭最後一段公車,全身都已經沒了力氣。終於見到伴侶,已經累到說不出話來,只想繼續倒頭大睡。

儘管身心緊繃,在伴侶身邊終於感到放鬆與充電,就這樣昏昏睡睡了兩天,與伴侶道別後,再次揹起沉甸甸的行李,啟程繞行島嶼一圈的最後一段路途。

搭上回東部的火車前,先去看了牙醫,還剩下的一點時間,搜尋了一間離車站不遠的獨立書店,步行前往。不知道為什麼這幾天都非常渴望去書店,好像在書本形成的某種神聖空間中,你可以釋放與紓解這段時間累積的壓力,讓堵塞的內心重新流動。

走進一間書店the1bookstore,腦中頓時發出欣喜的訊號:叮!這裡就是我要找的地方!放下行李,貪婪地在每座書架前流連,選取吸引自己目光的書籍翻閱,感受著哪一本書最與此刻的內心共振。最後帶走了散文集《山獸與雜魚》,與一本身心靈書籍《當下的釋放》。

經過夜晚漫長的長途列車,走下鹿野火車站的月台時,屬於鹿野的氣味撲鼻而來—一種混合草葉、泥土、樹木的甜香,總是在離開一段時間再回來的那刻,才會重新聞到這裡的味道。

經過一周的漂浮,重新回到鹿野的家恍如隔世。熟悉的房間,停留在出門前的匆忙凌亂。讓人心煩的螞蟻已不知所蹤。回家的儀式總是從打掃開始,透過打掃,將心神一點一點收懾回當下的空間,與此地重新建立連結,心漸漸平靜下來。不知道還有多少緣分,把這裡做為家呢?

在不同地方移動的時候,仍然一直在想著:最重要的事物,究竟是什麼呢?什麼地方,能夠將我安放?

2024年8月1日 星期四

夏日記

那些認真生活的足跡,值得留下紀錄 

1/ 五月-轉變與決定

結束了春季的農忙後,花了一段時間修復過勞的身心,重新審視土地、與個人的狀態。從去年開始,一直時不時有暫停耕作的念頭浮上,但都沒有勇氣真的做出決定,內心也有很多東西來回拉扯。喜歡耕作,喜歡在台東的生活。但時常也覺得耕作好痛苦,生活也好痛苦。這樣不斷消耗的狀態,是否有什麼東西出錯了?開始察覺,似乎有必要暫停下來,把這一切看清楚,不然,我會越來越討厭耕作的。

就在思考這些事情時,前輩租了新的土地,還購入新的農機,詢問有沒有意願分租。這是一個新的開展方向,充滿吸引力。而我內心遲遲搖擺不定,心思模糊,無法給予自身與我所照管的土地,一個明快清晰的安排。一直到跟前輩站在新租地旁討論時,內心都還沒有一個定論,直到聊到最後,終於說出口:我想暫停耕作......懸而未決的終於落下,而前輩也立即表示理解及支持,鼓勵我前往探索新的方向。

那拉扯、懸宕已久的,終於有了一個較為明確的方向。儘管還不知道更遠的下一步會走到哪,但作出第一個決定時,就已經開始前進了吧。

而決定之後......感到自己的心情十分舒坦、開闊,甚至十分輕盈、輕鬆!(原本到底放了多大的壓力在肩上!)感到自己獲得了全新的自由,充滿可能。暫停耕作,重新修整,也不急著立刻離開台東。此時的自己,似乎願意給予轉變,更多的時間、空間與耐心。

卸下了務農的重擔後,生活多出了許多呼吸的餘裕,開始能夠向外探索,參加了許多志工活動與課程,學習新事物、接觸新的人群,開始參與修樹的打工、部落的訪談踏查計畫案......與此同時也陸續接了幾個設計工作,雖然都是小案子,也正好讓自己重新銜接回畫圖做設計的手感,也帶來持續工作的穩定感。接案工作、個人進修以及與台東在地的連結,都在這個多出的餘裕間,持續生長著。或許因為如此,原本擔憂會出現的焦慮並沒有出現,意外地還能感到從容。在沉靜之間,默默跨了好大一步的五月。

2/ 六月-黏濁與停滯

六月的自己,彷彿陷入一團濕黏沉重的泥濘。頻繁移動帶來的能量耗損。面對工作卡關、收割壓力,生活中開始頻繁地逃避與拖延,又因此總在自責中睡去、不安中醒來。頭腦混沌、注意力渙散,無法清晰指引自己前往某個方向,因此經常在胡亂打轉著。許多東西卡在身體裡出不來,知道有某件事很重要、要趕快做,卻像是被下了咒,怎麼樣也無法動身。

這樣的低頻,加上與伴侶長時間長距離分隔累積的沮喪、不滿,在六月最後一週連續高溫疲勞的戶外工作與遲來的月經中達到一個高峰,情緒大爆炸。

身體的反應是,我的牙齦腫起來發炎了。不曾有過這麼嚴重的發炎,吞嚥、咀嚼都感到疼痛,半夜甚至痛醒,只能趕緊摸出止痛藥吞下,拿出手機查詢可能的原因狀況,隔日一早趕緊到牙醫診所報到。

身體內的火在燒,這股能量無法得到妥善的宣洩,燒得我燥熱又疲累。

3/ 七月-抬起腳步慢慢前進

牙齦整整痛了一週,才慢慢消退。小心確實地吃完了醫生開的三天份藥,牙齦痛感還是起起伏伏。不要吃炸的、辣的、不要熬夜。或許還加上要放寬心,醫生沒有說,但我在心裡想。一邊醫治著牙齦發炎,一邊關照著生活作息,也一邊試著安撫、照顧自己的各種焦慮。

開始在生活中確實執行一些小習慣,建立穩定的步調:盡量睡足夠的睡眠、每天運動、中午睡20分鐘補充體力、去圖書館靜心工作......開始漸漸有動力,推動那些原本停滯不前的事物,也慢慢找回與壓力共處的能力。

也花了許多時間,再一次去面對自己的分離焦慮課題。為了想理解到底發生於內在的是什麼,看了很多跟心理學、親密關係相關的書、線上課程,漸漸看到了自己在關係中不斷重複的模式與難題,還有那些情境所反射出自身的結。

看到了原來自己真正害怕是什麼,在這個尋找的過程中,無邊無際、沉重千斤的焦慮......慢慢找到了紓解的通道。光是看到與理解,就有些不一樣的東西開始流動起來。

「幸福不是什麼事都沒發生,真正的幸福應該是彼此發生了很多事情,經歷過這一切,又可以在一起相處。當我們經歷過許多事,穿越這些痛苦,在過程中獲得智慧與成長,這些智慧跟成長會帶來心的安定。

經歷各種事情之後,彼此還能在一起,表示對這些經歷有所看見或學習,無論是壓抑或是穿越,至少我們在學習,所以對於關係或生活的受苦,不再像過去侷限於特定的解讀、觀點或期望,一旦變得寬廣,這時候就真的幸福了,因為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可以面對,這些受苦就停止了。」—《當下的釋放》

想著伴侶,想著,或許能不再那麼害怕未來依然可能存在的:爭吵、意見不合、情緒摩擦—它們會發生,我們會因此感到難受,但沒有關係,我們還是有能力再愛回來。想著我們能夠一起走到現在,我感到十分幸福。

2024年6月19日 星期三

金山賞鳥

走在金山海岸邊的灌叢路,周遭的世界一片安靜。說是完全沒有聲音嗎?其實並不然,只要豎耳聆聽,便可以聽到數種鳥鳴,從四周的草叢、樹木間,忽遠忽近、忽前忽後地傳來。一段聲軌交疊著另一段,你必須將注意力全然集中到耳朵,才能將重疊了數道的聲軌,一段段拆開來聆聽,再與手中的鳥鳴app互相對照,像在拆解一則又一則神秘的謎語。

明明如此專注地聆聽周遭鳥鳴,為何仍感到此刻的世界是如此安靜呢?

想起曾看過聲音藝術家杜篤之所說:「安靜,不是想辦法減掉聲音,而是讓原來存在的聲音不見了。」

不見的是在頭腦裡的,那些源源不絕、細碎作響的聲音。何時習慣了心思被龐雜的資訊填塞、刺激,精神也因而恆常處在不安與躁動的狀態,念頭凌亂的起落,成為最讓人難以覺察的噪音。

「吵雜,不是要拼命加大音量,而是讓你想聽的聲音聽不見。」

而此時此刻,專注地聆聽鳥語,使你屏除一切心中的妄念。只是在這裡如此單純地走著,手持一只沉甸甸的雙筒望遠鏡,在早晨七八點便已漸趨炎熱的太陽下,眼神梭巡於灌叢深處與樹梢,捕捉那些稍縱即逝的身影。

好安靜。

這是你第一次嘗試獨自賞鳥,從一下車在路口的紅綠燈上,見到了台灣本土冠八哥,緊接著又近距離觀賞了原本悠哉棲息於電線桿上理羽放空的大冠鷲,忽然被兩隻大捲尾接連不斷輪流巴頭,一臉無辜又衰小,直到不堪其擾飛逃而去的精彩過程——這趟菜鳥賞鳥記,已經算是新手運點滿、值回票價。

沿著清水濕地、再轉入牛角灣沙灘,原本看Merlin上顯示附近可能會有小燕鷗、燕鴴等夏候鳥,然而小小的海灘上,或許人類活動太頻繁,也或許是環境沒有很適合,一點鳥影都沒有,只有不遠處幾名衝浪客,與海堤上凝止不動如化成礁石的釣客。沿著沙灘走了一段,留下一行足印,與另一行陌生的足印相交,挑選了一顆大石頭坐下,看了一會兒海。回程選了另一條會穿越灌叢樹林的泥土路,可以接回起點。灌叢林中的鳥又多了起來,沿路只要眼角瞄到動靜,便停下腳步屏息凝神,張眼搜尋,再以望遠鏡指認。以所見到的鳥羽顏色、身形特徵查找Merlin,對照鳥鳴錄音,將耳中所聽與眼中所見建立連結。這一路走走停停,見到了紅嘴黑鵯、樹鵲、褐頭鷦鶯、灰頭鷦鶯,最多的還是白頭翁跟大捲尾。雖然這些大概都是很常見的基本款,還是對自己能夠逐一辨認出他們,感到非常興奮與滿足。

沒想到有一天會沉浸在賞鳥這樣緩慢而靜態的活動中。雖然一直都喜歡在山裡、森林裡漫遊,我其實對於需要不斷停下腳步、花上許多時間在原地細細觀看的自然觀察,沒什麼耐心。早前的自己,比起像這樣在短短一條路上走走停停、來回梭巡,跑去岩壁爬上爬下、在密林裡快速穿梭找路、奔上山頭遠眺,更吸引我。

是年紀又長了一點嗎?注意力從快速的感官刺激,漸漸轉向緩慢、細膩的覺察,以及對世界認知複雜度的擴增——學著戴上不同的濾鏡,去觀看同一個世界。

上個月,參加了台東荒野的課程,有很好的老師帶著我們去知本濕地海岸看鳥,打開了我的鳥眼與鳥耳,也初步學習了賞鳥的方法。人類十分依賴視覺,然而比起看,聆聽有時是更重要的,只要學會聆聽,光是站在那裡專注地聽,你就可以與數十種以上的鳥兒相會,而不需真的見到他們。

緩慢地行走,隨時停下腳步。原來這是一件會讓自己感到快樂的事情,至少在那天的金山海岸,你不帶目的、不帶預期,就是安穩、平靜地走著,然後欣然接納眼前所有的相遇。

2024年6月9日 星期日

2024內本鹿回家(二):渴望與害怕

去年(2023年)內本鹿回家Katu隊的慶功宴上,擔任補給隊的我與幾名登山學校輔導員受邀一起與宴,席間Katu老師向補給隊員們舉杯致謝,並說歡迎補給隊的各位,明年也一起參與回家隊伍。

那時的自己不知為何心中閃過一絲確信,舉起手中裝著飲料的塑膠杯,向Katu老師舉起的杯迎去:「明年,一起!」這份答應,讓同桌的人們聽見了,群起鼓譟。

我渴望參與回家隊伍嗎?這個問句背後的答案,是模糊的。其中牽扯、堆疊的疑問與個人情感,橫跨時間太長,也有過太多轉折,包含極為私密個人的,也包含對整個群體山林之間的思考--總結而言,我會說如今的自己之所以想去,是因為擁有太多的「疑問」。而同時我又對要去面對這些疑問感到害怕。

害怕什麼呢?害怕自己「渴望認識」背後的心態,並沒有完善,只把這當作一個好像很酷、很了不起、很特別的經歷去追求。而更深層的,我想我是害怕若真正去面向這些,山林真正的主人,他們的歷史、文化與情感,將會顯得自己過去對山林的認知與喜愛是多麼蒼白甚至誤解。害怕必須去拆解自己固有的價值觀,而勢必經歷種種不安與崩塌重建的陣痛。

我的害怕讓自己始終在內本鹿回家行動的遠遠外圍之間游移,儘管漫長的緣早已在將近十年前便牽起。2015年初見壽駐在所飄揚的旗幟;2017年在延平林道與回家主隊的相遇,與郁傑一路上分享的故事;2020年再次於延平林道與回家隊交會;2021年搬至鹿野後,參與了該年回家隊伍的行前會,分享伊加之蕃探勘經驗;2022年參與Mamahav山胡椒學習基地的工作坊;2023年贊助自己種植的白米給該年的回家隊伍,並參與補給隊......身邊的朋友一個個隨著回家隊伍上山,我也因此聽了好多、好多山上的故事,他們不時會問:哪時候換你去?我總是搖搖頭失笑。

隱隱明瞭參與回家隊伍,講究的是一種機緣,一種象徵該社群的認可,那門票會在該給你的時候給你,門會在能打開的時候才打開,不是自己說要去就能去的地方。這是事實,但換個角度來看,也是一種我的逃避與推卸--我一直用一種迂迴的、淡淡的方式,一點一點試探著去認識、靠近這個社群,卻始終不曾正面承認自己的渴望,積極為自己爭取這個機會,就因為我害怕,而過度的患得患失。

2023年的補給隊,Katu老師發了一張門票。在聽完那年隊伍山中最後一夜的分享時,我心中有股波瀾,掀動了堵塞遲滯已久的念頭,落定在一個念頭:我要動身去回答心中存在已久的疑惑。於是我抓住那張門票,舉杯:「明年,一起!」

距離那份答應,又是數月過去。夏天來了又走,時序進入秋冬,東部縱谷開始吹起呼呼北風,朋友捎來回家隊伍開始召開行前會的訊息。

而我又退縮了。

我對朋友的訊息應答模糊,沒說自己要去,也沒說自己不去。日常繁瑣農事纏身,好像又少了一點勇氣跟堅定,去突破踏入新群體的阻力。Katu老師還記得我嗎?我真的可以去嗎?我可以被認可跟接納嗎?我要怎麼開口?出現在那裏會很奇怪突兀嗎?

始終沒有勇氣主動開口詢問,葛利和儒不斷從旁推我。「你就出現在那裡就好!」「想要就問!有問有機會。」我嘆氣:「我就是想太多了......」

但可以清楚知道的是,今年如果錯過了這次機會,我真的會後悔。懷著一整團的想太多,我不安敲下訊息,詢問Katu老師可否參加今年的隊伍。按下傳送之後,我將手機關閉靜音,沉入影廳的座椅與黑暗之中,觀看了一部南島影展放映的紀錄片:《揹獵物的女人》。

不料,這部紀錄片竟如此剛好,回應、安撫了我的不安,彷彿無名未知中送來的一個Sign,讓自己平靜、堅定下來,也找到了一個行動的姿態。

《揹獵物的女人》以日常的鏡頭,敘述一名太魯閣族女獵人-Heydi,與山林萬物之間緊密細膩的互動。作為一名女子,上山狩獵在傳統規範中並不是符合她身分應該做的事,但因為她對山林濃厚的興趣以及實力,而獲得家族中耆老的認可,可以隨著獵團上山。但比起跟著其他男性獵人一起行動,Heydi在獨自上山時才是最自在放鬆的,在她放陷阱的狩獵方式中,保有自己的感性與細膩,嚴謹遵守祖訓Gaya,與山中的動植物、生態一體,緊密依存著。

深深沉浸在那美如詩畫、又如此尋常平和的山林鏡頭之中,帶來啟發的,是映後座談導演所說的兩段話。她說Heydi(也就是導演的母親)從十幾歲入山以來,到現在將近50年的時間裡,不曾在山上發生什麼意外。Heydi非常重視Gaya,並不會為了上山而怠慢自己原本該做好的角色,一定是將山下家裡該做的事情、農田裡該做的事情,都打點妥當之後才上山去,因此到了山上,她並不會還要分神去想山下的事情、心思不定想著自己不該來之類的念頭。而在她看來,Heydi一直是抱著非常真誠、純淨的心走入山中,她認為Heydi是受到山的認可與接納的。

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夠資格」去參與內本鹿回家隊伍,一個本不該屬於我的社群行動。而《揹獵物的女人》給我的一個答案是:將自己原本的角色做好,以及抱著真誠、純粹的心前往,你會被接納的。

影展結束,我打開手機,收到了Katu老師回覆的訊息,大意是:歡迎、太棒了!


於是這一年冬天,我拼命地工作,安頓好山下農田裡所有的事物。然後放下心中掛念的一切,揹起20公斤的大背包,終於跟隨著內本鹿的族人,踏上他們回家的道路。

2024年5月20日 星期一

讓我們再來開始討論政治吧

這兩天熬夜關注近期的台灣政治、並連續在個人臉書頁面上分享了許多政治文章,昨晚睡前與今天早上睜開眼睛,忽然感到一陣「懊悔」與「低落」的情緒——我是不是不該分享這麼多政治文洗版?我看起來是不是很偏激、很政治狂熱?會影響朋友、家人、一些不那麼熟的點頭之交看待我的觀感嗎?

我對這份情緒感到困惑,我何時開始會對於表達自己的政治立場、公開討論政治,感到侷促不安了?我害怕什麼呢?

也許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是臉書近年來已變成自己半公開性的社群頁面。因為務農與賣農產品的關係,公開貼文累積了數百位的追蹤者,也加了一些現實世界中並沒有那麼熟識的臉友,好像有了那麼一點需要「經營」跟「管理」的「數位形象」。雖然這次貼的政治文章都限友,還是讓自己感到些許不安——在臉書上分享這些內容是合適的嗎?會因此帶來什麼影響呢?

「我追蹤你的臉書是想獲得務農的資訊,不是想看這些內容!」會不會有人這樣想呢?回想起來自己確實曾經為了想看到特定類型的內容,去追蹤某個人,但後來發現他同時也會貼很多其他類型的東西是我不一定想看的,最後決定退追蹤,這其實是很平常也很正常的事情。

這時候便會覺得將社群內容分流還是有其必要性,將不同性質的內容放在適合的渠道。目前的自己選擇將「品牌」與「個人」合在一起經營,而兩者的界線確實微妙。目前自己所畫的線,是只加現實中有見過面、認識的人為好友,務農相關的貼文設公開,其餘的貼文則設限友。

我就是一個,會關心政治,會關心社會,有自己的立場,也會將之表達出來的人。這樣的成分,在自己的生命中是佔據一定份量的,是重要的。如果加了我好友,我就當作是你想更多認識「我這個人」。在我的限友文章中,說自己認為重要的事,表達自己的關心跟立場,並沒有什麼問題。

而這種「害怕討論政治」的情緒,其更深的來源或許還是過去的不好經歷。這幾天許多人說著十年前三一八運動的記憶被召喚,然而十年前的三一八,我還是一個正在準備大學甄試的高三生,人也不在新竹,雖然關注三一八的過程可以說是自己的社會啟蒙,也去走過大遊行,參與的深度畢竟還是很有限,而隨後升上大學,在「後三一八時代」中學習成長的感受,多半是充滿希望與理想的正面情緒。

我被召喚的負面情緒並非來自三一八,而是來自2018年的公投,與其後香港的反送中運動,一直到2020年初的總統選舉。在這段時間,因為政治立場的不同,與家人之間關係僵到近乎決裂。害怕自己因為討論政治,而變成自己不喜歡的樣子——焦躁,情緒化,不理性,言語偏激——自此之後,這幾年來我似乎下意識排斥接收政治相關的資訊,也鮮少表明自己的立場,政治性的文章幾乎從自己的頁面絕跡。

另一方面,也必須坦白的說,是因為過去八年來蔡英文的執政讓人太過安心,安心到讓我覺得,自己不需要花什麼力氣關注,我的國家也都會好好的。2020年蔡英文連任後,這四年來我幾乎沒有參與什麼公民活動,注意力全部收回來自己身上,關注個人的發展與內在。而我之所以能這麼專注自我,是因為外在的政治社會,大致上是讓我安心的。

517立法院的混戰,打破了這份安心,我驚覺有嚴重的事情正在發生,身為這個國家公民的我需要去關注。

然而在這關注的過程中,也發現自己又開始容易被激起強烈的情緒。看到立場不同的、刺耳的留言,心中的戰鬥開關便會啟動,一股衝上前吵架的衝動升起,需要很有意識才能壓制、平息下來。讓我真正感到沮喪的、猶疑自己是否要開始討論政治的,是這些情緒啊。

今天是520,也是蔡英文總統卸任的日子。似乎感覺到,一個時代結束了。外在社會的時局向來牽動著內在,我感謝著過去四年,自己能夠那麼安心地在自己內在的世界裡工作,而如今,想要帶著這段時間所蓄積的勇氣、能量與智慧,重新將目光更多地移向我們所身處的社會。我希望能夠改寫過去那個,我所不喜歡的討論政治的自己——焦躁、敵意、情緒化,而是用正面的姿態,包括勇氣、希望與理性,來傳達自己的想法與信念。

在臉書上分享文章之後,也有朋友傳來他覺得值得看的資訊,讓自己感到振奮。也更清楚我之所以分享文章,主要不是想說服誰或是跟誰吵架,而是希望可以讓想關心這件事的人,知道我也在關心,可以透過我得到他想找的資訊、或是跟我共享資訊。面對龐大紛亂的資訊,更需要建立一個理解的架構,不然很容易迷失或是感到無力。花了一下午的時間,將目前讀到的文章先粗略分類、整理成一份google doc,還在思考可以如何利用與延伸。明白自己知識極其有限,現階段自己想要的是可以跟他人有更多冷靜、理性交流的機會,提醒自己不要太將目光放在網路上的筆戰,而是真實世界中與人群面對面的相處與對話。若是清楚知道立場不同而且一定會吵起來的(例如家人),關係先於議題的論辯,就不要跟對方吵。

相信知識就是力量,持續思考、閱讀,保持頭腦的清晰,然後再行動。我想再開始討論政治,讓我們再來開始討論政治吧。


2024年3月15日 星期五

2024內本鹿回家(一):漫長的緣起

山上的第一晚,是住在經歷去年幾場直襲台東的颱風後,已然倒塌的19K工寮。在寒流來臨第一天裹著冰冷濕氣步行上山的我們,走到紮營地點的第一件事,是戴上工作手套,將工寮倒塌一地的木頭與帆布,用鋸子切開搬移,清理出可以睡覺安營的空地,再將幾塊大雨布交疊鋪於工寮殘存的梁柱上。

內本鹿回家行動第22年,青年行動隊。一群原住民青年大學生,一群有登山經驗的「輔導員」,以及將我們串聯在一起的領隊-Katu老師。第一天,這是一個彼此默契還很生疏的團體,在有些小心翼翼地溝通、嘗試、確認的過程中,搭起了形狀有點微妙,但足以讓我們好好休息、煮食、安頓自己一晚的家。原本冰冷快失去知覺的雙手,也在安營的勞動中逐漸恢復體溫。

「請大家簡單地自我介紹,說一下你參與回家行動的緣起,還有一件你最擔心的事。」

第一晚的圍火,免不了先從最基礎的互相認識開始,而擅於提問的Katu老師,向大家提出了這兩個問題。

與內本鹿回家隊伍的「緣」,是起於何時呢?--這個問題所指向的記憶起點,不只是去年的補給隊,也不只是四年前在延平林道上與Katu老師的相遇。真正的起點竟是在九年前,我最初踏入山林的那段,記憶最鮮明透徹的時光。而這漫長的緣起,一開始的我並沒有意會到,也是在這一趟「回家」,透過重新走過這條既舊且新的路,慢慢想起。

2015年2月,19歲,大一,剛開始爬山,第二次長天數縱走,看不太懂等高線地圖,揹著跟哥哥借來不合身形的大背包,簡陋的機車雨衣褲與防風外套,會漏氣的充氣睡墊,不太會踩腳點過崩塌會發抖的雙腳,還有一雙無比清澈的,對山上世界一切都充滿好奇與熱情的雙眼。帶著這些,跟著登山社的學長姊,從高雄中興林道出發,經過大鬼湖、藍鬼湖、平野山、蕪丹山,下到鹿野溪畔的壽駐在所,再一路向西經麻天久留、西亞欠谷,接回延平林道自台東下山。這趟縱走對自己的意義非凡,甚至這個Blogger最早的開篇文章,就是在這趟縱走後寫下,而壽駐在所那一片乾燥、廣大且平坦的楓葉林地,也深深刻畫在腦海中。

那時已在山中行走了六、七天,彷彿已與人類文明隔絕多時的我們,來到壽駐在所的升旗台遺址,看到升旗台上高掛著一幅隨風飄揚的旗幟,感到十分驚訝。隊伍中的一位學長-郁傑,告訴我們那是「內本鹿回家行動」所掛上的旗幟,這裡曾經是他們在山上生活的區域,每年內本鹿地區部落的後代,都會組成回家隊伍返回這裡,掛上簽上參與者姓名的旗幟,也告訴我們曾有直升機載一群曾在山上生活過的部落長輩回到這裡、在升旗台前唱日本國歌的故事。

回想起來,當時的我聽到這個故事,內心有一種微微衝突的感受。對於初次深入台灣山脈深處的我來說,「山」是一個遠離人類社會的地方,是需要靠著雙腳緩慢步行、艱辛負重、爬坡涉水渡過崩塌,全身彷彿經過重組,行走多日才能抵達的身體感。而我們選擇的道路杳無人跡,偶見陳舊路條,更多時候隨著獸徑,自行判斷方向披荊斬棘,更別說在路上遇到其他人的機會微乎其微,彷彿廣大的山中,稱為「人類」的動物只剩下我們這幾個。儘管壽駐在所的駁坎與內本鹿古道遺跡,告訴我們這裡曾經有人類活動過,但那逐漸傾頹並被自然重新掩蓋收回的殘跡,明顯讓人感受到屬於歷史舊物,實在難以想像這裡真的曾經有人日日生活的畫面。然而,在這樣的地方,有一群人每年「回家」?並在這裡掛上旗幟?

那隱隱衝突的感受,最初的疑惑-壽駐在所廣大的河階平台上,陽光灑落照亮滿地楓葉。便是與內本鹿回家行動,最初的緣吧。